第四十三章

    陳晚坐在審訊室裏,對麵坐著“送”她過來的兩位城管大叔。

    陳晚看他們,他們也看陳晚。

    其中一個說:“你這擺攤已經屬於嚴重違規,我們也是接到群眾舉報。”

    陳晚不作聲。

    另一個說:“你要真想擺個攤,也得按流程去辦手續搞審核啊,現在不是得不償失嗎?”

    陳晚別過頭。

    她心情不好,什麽話也不想說。

    之前走到派出所門口時,陳晚就覺得自己日了狗。

    剛才卓煒那表情和便秘一樣,雖然好笑,但她一點也不想笑。

    推門聲響。

    霍星單手撐門,另隻手拿著筆和本。

    城管起身,“霍隊你好。”

    霍星邊抬頭邊說:“你們好——”

    好字說了半個音,熄火了。

    氣氛瞬間變冷。

    又硬又冷。

    陳晚低著頭,手指玩手指,扭成一團。

    “霍隊長,最近嚴查,治安好多了,這幾天就逮著這一個,喏,人在那。”

    城管指著陳晚,陳晚閉上眼睛,手指不動了。

    霍星沒有迴頭,和城管客氣道:“你們也辛苦。”

    城管說:“和你們比不得,我們也就抓個現場,人一交就完事,後續還得麻煩你們。”

    霍星說:“應該的。”

    城管的聲音轉變了方向,“哎我說姑娘,可別再有下次了啊,違反條例就得受罰,具體的警察會跟你說。”

    陳晚一隻手蓋著自己的額頭,他媽的臉都丟盡了。

    送走城管,又從門外進來一個人,年輕,二十出頭,看樣子像是實習的學生。

    實習生語氣嚴肅,“坐這邊。”

    陳晚起身,走到審訊桌邊上坐下。

    霍星和實習生坐對麵,桌上吊著一盞灰色燈罩的燈,房子裏的窗簾拉上了,燈“啪”的一聲亮,刺眼的光讓陳晚眯住眼,好半天才緩過勁。

    燈直接對著陳晚,陳晚不管看哪裏眼睛都難受。

    霍星輕抬下巴,實習生領會後,正了正臉色。

    “姓名。”

    “陳晚。”

    “家庭住址。”

    “…

    …”陳晚默了默說:“現在住酒店。”

    霍星輕敲桌麵的手一僵。

    實習生繼續問。“知道自己做錯什麽了嗎?”

    “城管說我違規擺攤,但我沒有擺攤,我就練練手畫著玩兒的。”

    “你有收費行為沒?”

    “他們看我畫的好,自願給的。”

    陳晚字斟句酌,每一句都是真的。

    實習生語氣揚高,“有人看到你有金錢交易,態度端正一點!”

    陳晚被這一聲吼得心浮氣躁,加上這盞燈實在刺眼,更是耐不住性子了。

    她語氣急糙,“誰舉報我的,把人拉出來對質。”

    “既然能抓你,肯定是有證據的。你態度這麽差,必須嚴肅處理。”

    白熾燈太亮,陳晚被照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她伸手去撥那盞燈,想把它換個方向。手還沒碰上,實習生厲聲:“動什麽動!坐好!”

    陳晚脾氣也壓不住了,“你吼我幹嗎?”

    年輕人容易激動,眼見就要發飆,霍星突然起身。

    幾秒之後,審訊桌上的燈滅了。

    他重迴座位,對實習生說:“我來吧。”

    陳晚的氣焰頓時認慫。

    霍星臉色陰沉,筆在手裏轉了兩圈。

    這會子的折騰,陳晚像打了霜的茄子,縮成一團軟噠噠的。

    霍星張了張嘴,穩了兩秒後,沉著聲音對實習生說:“……還是你來吧。”

    陳晚手搭在桌麵上,“我錯了,我認罰。”

    實習生滿腹正義的話被生生堵死在了喉嚨眼。

    “這不就對了嗎,態度端正,從輕處理。”

    他把筆錄整理了番,遞給陳晚,“簽字。處以罰款兩千,你是自己去交錢還是通知家裏人?”

    陳晚簽好名,說:“自己交。”

    實習生說:“行吧,跟我來。”

    他動作快,三兩步走到了前邊。霍星故意慢下腳步,始終和陳晚保持一米的距離。

    窄深的走道盡頭是一麵半牆的玻璃窗,夕陽下沉的餘暉把半截走廊都染了光。

    霍星背對著她,周身像鍍了層毛絨的光圈。

    他停下腳步,沒迴頭,語氣也算不得好,“等著。”

    實習生從一旁的辦公室伸出頭對陳晚喊

    ,“還不快點過來交錢。”

    霍星繃著臉,聲音淡,“我來。”

    他邊掏錢包邊往屋裏走,全然不顧實習生快要脫落的下巴。

    陳晚靠著牆,涼意攀上後腦勺,最後漫布全身。

    卓煒走了過來,端了杯水,說:“霍隊辦手續去了,要點時間。”

    沉默許久的陳晚終於開口,“他會不會受影響?”

    卓煒表情嚴肅,“當然會。”

    陳晚起身就要往屋裏衝。

    “哎哎哎,走啥。逗你玩兒的,他能受什麽影響,頂多大家都知道他女人被抓了。”

    陳晚:“……”

    卓煒把水杯遞給她,“霍隊給我打電話了,讓我照顧一下你,走吧,去辦公室等。”

    這是她第一次來霍星的辦公室。

    桌麵整齊,除了紙和筆,就隻有一盆綠蘿。

    卓煒手指著凳子,“你坐吧,那是霍星的桌子。難怪說過幾天請我吃飯,問原因半天不說,現在我總知道了。”他抽了支煙,順手把窗戶打開散煙味。“哥們厲害啊,請了三天假去上海,迴頭就把你給帶迴來了。”

    陳晚敷衍地笑了下。

    卓煒眯起眼睛,“看不出來啊,你膽還挺大。”

    陳晚突然問:“他工作都做些什麽?”

    卓煒吸了口煙,往窗戶外吐圈,說:“沒特殊任務的時候就抓抓小賊,維持一下社會治安。有任務就說不好了。十天半個月在外麵,做的事也保密。”

    陳晚斂眸,又不出聲了。

    卓煒看出了她的顧慮,寬慰道:“霍隊身手好,當年他考警校,文化課差了分,本沒戲,但體格測試上他太牛了,當時校長也在,硬是把他破格錄取。”

    陳晚低頭笑,“沒文化。”

    卓煒嗤了聲,“讀那麽多書有個屁用,男人就得用拳頭說話,之前搞集訓,弄了個變態的野外生存,他負重五十公斤穿山下河,肚子餓就生吞鳥蛋,寒冬臘月下河摸魚,全組特種兵都趴下了,就他挺到最後,這男人,一身硬骨頭,槍都打不倒。”

    陳晚下意識地問:“他中過幾次槍?”

    “我記得的就有兩次,抓個拐賣團夥跑到了深山野林,挨了兩顆子彈。”卓煒指了指肩膀,“就這麽生生地挖了出來,硬是沒吭一聲。”

    卓煒停了停,嗬嗬笑,“嚇著了?

    其實也沒那麽怕人,哪行都需要人幹,對我們來說,扒筋流血的日子過習慣了。”

    言下之意,你也得習慣。

    跟了他,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得適應。

    陳晚聽得懂。

    卓煒煙抽完,煙蒂往煙灰缸裏一按,說:“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將門虎女——配得起他。”

    陳晚:“……”

    天色又暗了幾分,除了靠近窗戶的地方亮堂,屋裏已經陷入了灰暗。

    霍星走進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疊票據,他一眼都沒看陳晚,停在卓煒麵前。

    卓煒給他發了支煙,他打火的動作比平時急促。

    卓煒拍拍他肩膀,“我就先走了啊,你倆好好說。”他壓低聲音,“迴家往死裏收拾。”

    屋裏就剩他們兩個人。

    霍星默不作聲地把票據放進抽屜裏,拿鑰匙,換便裝,陳晚跟在他後麵,一語不發。

    霍星把摩托車停在她麵前,低頭又掏煙。

    陳晚自覺地坐到後座,還沒坐穩,車子“嗖”的一聲飛了出去。

    慣性力太大,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背上。

    硬得像塊石頭,石頭還在生氣。

    陳晚每次挪開,摩托車就猛地加速,一加速,人又貼了上去。

    反複好幾次,她終於看出是霍星故意的了。

    做飯,吃飯,洗碗,收拾。

    這男人是打心底的要把冷漠進行到底。

    陳晚覺得好氣又好笑,去廚房喝水的時候,眼珠一轉,手一鬆,玻璃杯就掉到了地上“劈裏啪啦”響。

    她配合地一聲痛叫,果然,客廳裏裝冷漠的男人瞬間衝了進來。

    “別去撿,站著!”霍星看著滿地的碎玻璃碴子,情緒更差。

    陳晚蹲在地上仰起頭,長發散開如雲海,眼神無辜又軟萌,豎起食指勾了勾,可憐巴巴地說:“出血了。”

    霍星揉了把臉,暗罵了一句,“老子算栽你手裏了。”

    他打橫抱起陳晚,避開玻璃渣走向客廳。

    霍星的下巴繃的緊,不苟言笑的樣子更是嚴肅。

    陳晚摟住他的脖子,小聲說:“別生氣了。”

    他手一僵,臉色更難看。

    陳晚放軟了聲音,“我再也不去擺攤了。”

    霍星手一鬆,把她重重丟向了沙發。

    陳晚哎呦一叫,被震得五髒俱損。

    霍星突然蹲下來,強硬的態度沒幾秒就破了功,近乎無奈道:“陳晚,你不必這樣子。”

    陳晚認識到錯誤。“我真的不再去擺攤了,不過說真的,這個來錢還挺快,我最多一天掙四百,早知道——”

    “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好沒用。”霍星打斷她,掏了心底話。

    一身戾氣卸載,還原本真,除了歉意還是歉意。

    陳晚一頓,嘴角動了動,說:“我沒你想的那麽嬌氣,我在上海也得上班,我是個成年人,養活自己不是天經地義麽?走什麽樣的路,跟什麽樣的男人,都是我做的決定。”

    她聲音輕,“霍星,這不丟人。”

    聽完這話,久久不語。

    霍星的眉型很好看,不似一般男人的雜亂,眉濃卻不突兀,向上揚的弧度恰到好處。他放鬆神態的時候,比此刻平易的多。

    陳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指尖涼,皮膚熱,霍星一把握住。

    陳晚溫溫地笑,語氣俏皮,“我三歲就開始學畫畫,藝術生能加分,但我高考的成績不用加分也能在區裏排進前十。我本碩都是在英國念的,在國外我也會去街上擺攤,但那邊不會明碼標價,都是老外看著給,而且,不會被城管抓。”

    陳晚摸了摸頭,“這次沒經驗。”

    霍星沉下臉,“你還想有下次?”

    陳晚嬌憨地笑。

    這一晚,兩人談了很長時間,談各自過往,談沒有彼此參與的那一段時光。

    時光太長,往事太沉,想到哪說到哪,大部分都是陳晚喋喋不休。

    霍星聽得出,陳晚被家裏養得很好,一身才氣,談吐得體,見過世麵,所以心性開闊。

    大概意識到自己話太多,後半段陳晚就纏著讓霍星說。

    霍星笑了笑,“都是大老爺們的糙事,血肉模糊的,沒什麽好講。”

    陳晚伸手就往他身上戳,“我就愛聽鬼故事。”

    霍星:“……”

    陳晚說:“那就說說你身上的傷,從上往下開始,肩膀這兩顆子彈是怎麽挨的?腹部的是刀割的?”

    霍星:“……”

    陳晚最看不得他嚴肅的表情,白他一眼,“老氣橫秋。”

    霍

    星失笑,靠近她耳朵邊,沉聲問:“你看的倒是仔細,老子身上哪裏有痣你都知道吧,嗯?”

    陳晚的臉,紅霞乍現。

    霍星微眯雙眼,語氣輕佻,“說話,痣在哪?”

    陳晚直視他的眼睛,語氣綿軟,“晚上確認好之後再告訴你。”

    情人之間,三言兩語就能兌出一瓶催.情的香水。

    自上次之後,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魚水之歡。

    她在邀請。

    霍星笑意不減,但氣氛確實鬆動了。

    他拍拍她的頭,“看電視吧。”

    後來陳晚去洗澡。

    霍星走到臥室,把門關上,他撥通一個電話。

    “老李,是我。”

    “知道知道,小霍啊,什麽事?”

    “上次你跟我說的,我想好了。”

    霍星靠著窗,點燃一根煙,夜已落幕,天上沒有星和月。

    “真想好啦?”

    “嗯。”

    “太好了!就憑你這身手,保準無敵了!”

    那頭聲音聒噪,透過手機生生成了刺耳。

    霍星彈了彈煙灰,鼻間散出一層薄霧。

    他聲音淡,“錢呢,怎麽算?”

    那頭道:“好說好說,規矩是四六分成,你打贏一場,就從押你的賭金裏拿四成。一萬給四千,這樣說明白了吧?”

    霍星嗯了聲,“錢什麽時候能到手?”

    “按場次結,贏一場給一場的錢。”

    煙在手指間,灰燼伴著火光慢慢吞噬白色的煙身。霍星盯著看,沒抽,也沒彈。

    他問:“什麽時候能過來?”

    “隨時啊!咱們是希望你越快越好!”

    “我明天過來。”

    “好嘞,晚上九點,派樂地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晚妹是拋棄一切跟了霍星的。

    霍隊本身就有點大男人,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他打心底地認為,陳晚從一開始跟他,就是委屈的開始。

    尤其在錢上麵。

    他不希望陳晚跟著他為生活所迫。

    晚妹一身才華氣度,還自帶攻屬性,自己想要什麽一清二楚。

    她越是坦蕩,霍隊越是珍愛,越

    珍愛,越不希望她受委屈。

    所以他想掙錢,掙很多很多的錢。

    於是,他去打拳擊賽了……噗哈哈,對不起,這又是作者君的惡趣味

    天使寶寶們,國慶長假快樂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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