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聽了張暉的誑語,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張老爺最是了解自己的兒子,此時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直到德叔發出一陣嘲笑,這才敢說道:


    “行啦,你還是乖乖地跟著我學習種茶、焙茶的工藝吧。之前,你說想學習音樂,我讓你去撫琴了,你說自己沒有天賦,又想學習棋藝,我讓你去研究了,你卻又說吟詩作畫才是正道,我還是準備好筆墨紙硯讓你塗塗畫畫。你說說看,這幾年,你毀了多少木琴,多少棋盤,多少字帖書籍。現在倒好,打起茶的主意來了。茶是什麽?茶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茶,跟你那琴棋詩書畫沒有一點兒關係,屁關係都沒有!我可告訴你,有老子一天在,你就休想把咱們家的茶給毀了!”


    張暉原本鼓起的勇氣,被他老子張老爺這個大老粗這麽一拱,就給拱沒了。


    德叔聽了張老爺最後一句話,突然橫眉豎眼地對張老爺說道:


    “什麽叫‘有老子一天在,你就休想把咱們家的茶給毀了’?這句話我咋聽起來這麽耳熟呀!哦!我想起來了,當年,你的爺爺,也就是我的老子,他也是經常這麽跟我說的!”


    張暉聽了,激動地問道:“是太爺爺,太爺爺對吧!難道叔公以前也像我一樣,有這些奇怪的想法?”


    “德叔,那根本就不一樣,不一樣啊!”張老爺臉色一陣發慌。


    德叔此時被勾起了迴憶,娓娓說道:


    “這茶園是一百多年前,從我爺爺那一輩開始發展起來的。那年,茶聖陸羽途經此地,留下了一冊《茶經》和一粒茶種。那茶種被種在了鳳凰山頂,就是如今的那株老茶樹。我爺爺經過十餘年研讀那冊《茶經》,又經十餘年繁植那株茶樹,最後才開始發展茶葉加工生產。時任福建觀察使兼建州刺史的常袞大人,對我爺爺的成果大力褒獎,特設此地為吉苑裏,還任命我爺爺為裏正。”


    張老爺不想德叔把話題扯得太遠,所以把視線重新聚焦到了張暉的身上,繼續說道:


    “這茶場和裏正一職,從太爺爺那傳到德叔,德叔又傳給了我,今後這茶園隻能給張暉了。可這個兔崽子都十六歲了,還整天遊手好閑,什麽琴棋詩書畫,老子就一次都沒看見,他有去過茶園,進過茶場。要是天天兄弟還在的話……哎!”


    德叔的眼神渙散,眼眶濕潤,好像被張老爺的話勾起了什麽迴憶,轉而突然嚴肅地問道:


    “暉暉,叔公問你,你說你想把茶做得像詩畫一樣,是當真的想法,還是隨口說說?”


    沒等張暉迴答,張老爺插嘴道:


    “哎呀!德叔,就這你還用得著問嗎,這小子他懂啥?就連最普通的造茶工藝他都搞不懂,作詩作畫也是半桶水,說什麽把茶做得像詩畫一樣,那當然是他胡口亂說的了。”


    “你閉嘴,我要暉暉親口跟我說。”德叔瞪了張老爺一眼,轉而對張暉說道:


    “孫兒,你認真想想,叔公給你三天的時間,三天之後,你再告訴叔公,如果你確定自己想做什麽了,叔公就準許你到外麵的世界去看看。”


    “真的?叔公,你真是我的親叔公!哎喲,我的屁股!”張暉高興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忘記了屁股上的傷痛。


    “開什麽玩笑呀德叔,這孩子在瞎鬧,怎麽能當真呢?這外麵的世界亂得很,可不是說去就去的,弄不好風餐露宿不說,丟了性命也是可能的。”張老爺也是一時情急,站了起來,想讓德叔收迴剛才的那句話。


    “我話還沒有說完呢,你們急什麽!”德叔兇了一句,繼續說道:


    “暉暉,你可以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剛才我也說明了我的條件,那就是你要有一個確定的想法和目標,而不是去瞎逛。但畢竟家裏的長輩不隻我一個,所以,你還要滿足你爹和你娘提出的條件。”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德叔此話一出,張暉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張暉偷偷用眼角看了一眼他的爹爹張老爺,此時張老爺的嘴角上翹,一副得意的表情,好像心裏在想,小兔崽子,最後你還不是要栽在我的手裏。


    “我的條件說起來非常簡單,但要說難,真正做起來,可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張老爺說道。


    “爹,你就說吧,無論是什麽艱巨的任務,孩兒一定會完成的。”張暉喜出望外,著急地問道:“快告訴孩兒,爹到底要我做什麽事情?”


    “阿霞,倒茶。”張老爺示意阿霞給自己的茶甌裏添加熱茶。


    “我來,我來!爹,孩兒親自為你倒茶。”張暉示意阿霞把茶壺給他。


    “公子,給。”阿霞把茶壺遞給了張暉。


    “爹,請慢用。”張暉手腳麻利,表現得十分積極。


    張老爺端起茶甌,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問道:


    “知道你爹現在這喝的是什麽茶嗎?”


    “咱們家產的是研膏茶,這是研膏茶對吧,爹?”張暉非常自信的說道。


    張老爺搖了搖頭。


    張暉朝阿霞使了個眼色求救,阿霞急忙躲閃開來,表示不知。


    張暉隻好實話說道:“爹,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們家又出新茶品了?”


    “你說你從來不關心家裏的茶業,怎麽可能知道新出的茶品。”張老爺訓了張暉一頓後,繼續說道:


    “之前,我們生產的茶葉,主要是通過蒸青、壓榨、烘焙製作成茶餅,我們稱作研膏茶,所謂研膏,就是在製作中通過壓榨而去其茶膏。而現在,我們的工藝更進一步了,需要在製作過程中加入名貴的香料膏油,印製成茶餅後光潤如蠟,煎點時,乳泛湯麵,與鎔蠟相似,因此被稱為蠟麵茶。”


    “蠟麵茶?”


    “對,這是我們的造茶師傅無意中摸索出來的一道工藝,還沒有定型。你不是想到外麵的世界去,可以,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帶上蠟麵茶這款茶品。”


    “沒問題呀,爹,你多給我幾份這種茶品,我到了外麵,一定好好幫你推廣推廣。”


    “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是不會給你任何蠟麵茶樣品的。我剛才說了,這款蠟麵茶還沒有定型,德叔帶著幾位師傅還在摸索階段,茶場裏隻有我從福州帶迴來的樣品。”


    張老爺又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


    “你剛剛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把茶做得像詩畫一樣嗎?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機會。我要你向德叔以及其他幾位造茶師傅好好請教,到茶園和茶場好好學學蠟麵茶的製作過程,然後把工藝流程寫成書冊。我不管你是用文字還是圖畫的形式,要是真能弄個詩畫出來,我就親自帶你去外麵的世界看看。”


    張暉聽了父親的話,頓時來氣了,說道:


    “爹,你這不是故意為難孩兒嗎?這蠟麵茶的製作真等到定了型,還不是一年兩年之後的事情。我看呐,爹是誠心不讓我離家吧!”


    “這到底是一年兩年,還是一個月兩個月,不都是取決於你自己嗎?你要是真想去那外麵的世界看看,就別偷懶,爭分奪秒地把這事幫我給辦了,否則休想在我眼皮底下消失。”張老爺說得堅決。


    “叔公,你倒是替孫兒說說話呀!”張暉向德叔求救道。


    “孫兒啊,世界之大,你也不急於一時,就先跟著叔公一起,把蠟麵茶的工藝定下來。張家近百年的茶業,今後還指望著你來發揚光大哩!”德叔站起身來,繼續說道:


    “這檔子事就這麽定了吧,我也該迴茶場了,一大堆問題還等著我呢!侄媳婦,你好好看看暉暉屁股上的傷,給他多塗點跌打藥水。”


    張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屁股還疼著哩,而那雞毛撣子已經從叔公的手裏,迴到了張老爺的麵前。他的心一哆嗦,轉身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公子,我去給你拿跌打藥水。”阿霞倒也機靈,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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