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天俞記得,那次嬸娘帶著他去妻子的娘家,不但吃了閉門羹,吳子揚還差點和他動手。


    妻子拉住吳子揚,冷冷地問他:“我長相醜陋,有自知之明,本來心如止水,是你非要來攬走這湖靜水,卻任由別人往裏丟石扔草倒髒水,言而無信的男人,我為什麽還要留戀。”


    一字一字,就像重錘砸在葛天俞心上。


    後來經過葛天俞的百般保證,嬸娘千般的斡旋,妻子也不忍心凱文受父母離異之苦,最終還是答應跟葛天俞迴來,


    那以後,妻子生氣也不再輕易迴娘家,而是去嬸娘家裏小住,葛天俞也盡量多騰出些時間陪妻子和孩子。


    想起妻子說那番話時眼中的決絕,即使時間已過去好幾年,葛天俞心裏還是一陣陣後怕。


    今天才一進門就被母親和七妹這樣責難,九弟更是要當著自己的麵打凱文,哪有誰把自己這個長子長兄放在眼裏。


    虧得妻子還提出要給父母一個說法,這還用說嗎,他們會容得妻子說話嗎。


    葛天俞冷著臉走向自己的屋子,還沒進門,吳麗梅已從屋裏出來,一臉憤怒:“家裏遭了賊了,趕緊報官。”


    葛凱武仰著小臉報告:“爹爹,家裏的東西都沒有了,娘的箱子空空的,妝台上的首飾盒也空了,衣櫃門也掉了。”


    小兒子說著話,葛天俞已大步進了屋子。


    先打開臥房妝台上的梳妝匣,裏麵除了一根木簪子,其他首飾全不見了,這根木簪子還是葛天俞出外進貨時,看著小攤上擺的簪子雕的精細。順手買的,也就隻花了幾十文錢。


    再看衣櫃,一邊門虛掛在門框上,裏麵的衣物翻得亂七八糟。


    這櫃門是葛天俞有一次和吳麗梅生氣,氣憤中一拳砸壞的,過後他也是隨便弄了一下,稍微用力櫃門就會脫開。


    對間放著妻子的嫁妝箱子。葛天俞走過去。一個個箱子打開看,雖不至於像兒子說得箱子空空的,字畫瓷器還在。料子和壓箱錢卻都不見了。


    這個賊不問自明,除了自家的母親和七妹,再不會有別人。


    料子雖然都是上好的綢緞和布匹,不過。箱子裏最值錢的卻是字畫和瓷器。


    就當賊不識貨吧,可家裏高門大院。一般的賊很難進來,以母親和七妹的性子,沒事一天都要幾次來自己屋裏,妻子這大半年不在家。她們會放過這個機會?


    要是家裏真進了賊,她們早就叫嚷開了,哪裏還有心情說那些酸刻的話。


    “好。我去報裏正。”葛天俞大步往外走。


    本朝規定,村裏遇到了糾紛或案件。要先報裏正,裏正處理不了的再報上級,依次類推。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裏正雖連官都算不得,可手裏的權利卻不容小覷,尤其是裏正手裏的那支筆,村民們有什麽糾紛,裏正是都要記錄在案的。


    這些檔案每年都要上交給上一級保管,相當重要。


    你要考科舉,朝廷會審核你有沒有不良記錄,要是有,那就玄了。


    娶妻嫁女,也可查檔案,要是有汙點,婚事自然會艱難些。


    這就是為什麽吳麗梅一個將軍的妹妹,過得卻如此小心翼翼,她忍辱負重,就是怕一個不小心有了不良記錄,連累到兒女。


    “站住,你迴來不先拜見父母,這是要去哪裏。”葛伯嗣怒喝。


    葛伯嗣本來在屋裏等著葛天俞給他報賬,上交這幾個月來的工錢,沒想到葛天俞不但沒進正屋,還真要出門去找裏正,這讓他再也顧不得端著,自己走出來喝止葛天俞。


    葛天俞腳步沒停:“這官一定得報,不把賊抓住,這年哪裏過得安心。”


    硬的不行來軟的,葛伯嗣放軟語氣:“大郎等等,我有事和你商量。”


    進賊,進什麽賊,他能不知道怎麽迴事嗎,要是真查出婆婆侵占媳婦的嫁妝,輕則退賠,重則打板子,再重的就是坐牢了,無論哪樣,他都丟不起這個人。


    葛天俞停住腳步:“父親,你有啥事?”


    啥事?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葛伯嗣遲疑,葛天俞道:“父親要是一時想不起是啥事,那就等兒子先去報了裏正,抓了賊,追迴財物,父親想起來時,再好好商量。”


    轉身準備往外走。


    “等等,商量的就是這事。”葛伯嗣道。


    他也顧不得想再多,他沒想到原來有些愚孝的大兒子,現在越來越讓他看不懂。


    “父親想說什麽。”


    “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報官。”


    “報官和都是一家人有啥關係。”


    “你明知故問。”


    “父親想怎麽樣。”


    “你想怎麽樣。”


    葛天俞看向吳麗梅,嫁妝是妻子的,他得征求妻子的意見。


    “分家。”吳麗梅決絕道。


    子女主動提出和老人分家,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否則就是大不孝。


    吳麗梅早就想分家,可顧及到兒女的名聲,她一直忍著,如今公公婆婆得寸進尺,前有差點把女兒溺死,這次又拿光了銀錢和料子,以後呢?


    說不定還等不及孩子們長大,就沒有了性命,就是保住了性命,難保不會被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連累。


    反正都是不好過,何不拚一拚,先圖個分家後過得自在。


    “不行。”意料之中,葛伯嗣出言反對。


    家裏的收入主要靠葛天俞的工錢,要是分了家,就靠那十幾畝地,還有葛天彪做些散事,能有多少進項。


    “報官。”吳麗梅堅持。


    “你這是忤逆不孝。”葛伯嗣喝斥。


    “長輩不慈,何以言孝。”吳麗梅針鋒相對。


    “放肆,葛天俞,你妻子胡言亂語。頂撞長輩,做為丈夫你竟然一言不發,夫綱何在。”葛伯嗣轉而喝斥葛天俞。


    “父親夫綱雄震,為啥母親還會惹下這口舌之爭。”葛天俞不再吃他這一套。


    “你。”葛伯嗣沒想到大兒子會反將他一軍,一時卡了殼。


    那麽多年的聖賢書也不是白讀的,葛伯嗣不一刻就反應過來,義正詞嚴:“你身為晚輩。指斥母親。孝道哪裏去了。”


    “嗬嗬。”葛天俞給氣樂了。


    葛天俞這一笑,葛伯嗣氣急敗壞:“分家,想都別想。”


    “報官。”吳麗梅咬住不放。


    雙方僵持不下。葛天俞來氣,扭身出了門,直接去了裏正家。


    不過他去裏正那裏,當然不是報官。


    他也氣母親的做法。可那到底是他的生身之人,他怎麽忍心讓母親受苦。他是以父親的名義要求分家。


    分家得重新登記戶籍,財產的契紙也要重新換過,這個必須得經過裏正。


    葛天俞今天算是明白了,自己兩口子就是再讓步。最後的結果也還是得個不孝之名,那就幹脆來個徹底不孝。


    裏正是個大胖子,走路渾身的肉顫悠。他和葛天俞從小在一個學堂裏念書,關係還不錯。邊走邊和葛天俞說話:“你爹總算開恩肯分家了,要是再一塊過下去,你家非死幾口子不可。”


    葛天俞嫌裏正說話不好聽:“你這話怎麽說的,大年關的,啥死不死的。”


    裏正奇怪:“你媳婦差點死了,你難道不知道,也難怪,你平時不在家,你媳婦又是個硬氣的,有事也傳不到你耳朵裏。”


    葛天俞揪住裏正的領子:“你說什麽,到底咋迴事。”


    “別急,這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媳婦不是好好的嗎。”裏正拿開葛天俞的手。


    邊往前走邊說:“你家凱文是我媳婦接生的,當時你媳婦難產出血,你娘隻顧慌得亂轉,卻不急著請大夫,是我媳婦在院裏扯著嗓子喊救命,你嬸娘聽到,才救了你媳婦。我媳婦說,你娘生過十幾個孩子,什麽陣仗沒見過,哪裏至於慌成那樣,看著就像是故意的。”


    葛天俞震驚,怎麽妻子沒給自己提過這事,隻聽嬸娘說過妻子生凱文時艱難,沒想到裏麵竟然還有這樣的曲折。


    扯住裏正問:“這事是真的?”


    裏正白他一眼:“你媳婦沒跟你說過嗎,也難怪,她自己都還昏著,哪裏知道這個。”


    倆人又接著走,裏正話還沒說完:“既然話開了頭,我就幹脆給你說個痛快,你媳婦生凱武的時候,血崩,聽我媳婦說,留下個行血的毛病。


    有一次半夜,你媳婦行血太多,就讓凱文去喊你嬸娘,可是大門從裏麵閂著,凱文太小夠不著門閂,喊祖母祖父喊了半天,沒一個人理他,急得凱文哭著大喊大叫,是你嬸娘和二郎砸了門,再晚一點,恐怕要出大事。”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葛天俞這會兒渾身的血都涼了。


    一方麵為妻子受的苦心痛,再一方麵,這麽大的事,村裏人都知道的事,自己這個做丈夫的竟然毫不知情,妻子和大兒子也沒跟自己說過。


    怪不得大兒子和自己不太親近,很多事,妻子的態度都是無可無不可,原來她隻是敷衍而已,她心中的怨恨並沒有消除。


    “大郎迴神,你看凱琳,凱琳這是怎麽了。”裏正大力地搖晃著失魂的葛天俞。


    醒過神的葛天俞,就覺得女兒的小身子不停地抖,滿眼驚恐,嘴唇發紫,葛天俞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女兒就兩眼一閉,一頭栽倒在他懷裏。


    這下子葛天俞也顧不上想再多,抱起女兒就往嬸娘家跑。


    裏正的敘述,重新喚醒了葛凱琳心中的噩夢,憤怒,恐懼,傷心,委屈,不甘,各種情緒一起湧上來,縱使她的靈魂是成年人,可身子還不到一歲,一時承受不了,昏了過去。


    葛凱琳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一切都已過去,家分了,娘的嫁妝要迴來大部分,爹娘昨天就從前院搬了出來,暫時住進了中間的院子。


    “有輕微心疾,不影響正常生活,可結婚生子,不過不能太勞累,受不得重大刺激,以往沒有發現,可能是症狀太輕微,以至於脈相顯現不出,這次應是受了驚嚇才表現出症狀。”


    這是半夢半醒之間,葛凱琳聽到二祖母說的,還有娘的哭泣,爹爹的歎息。


    心疾,又是心疾,還是逃脫不了心疾,老天給自己重生的機會,為什麽一切都沒有改變,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幸,這次隻是輕微的心髒病,上一世的自己可是連走路都不敢走快的。


    從吳麗梅和譚柳兒的談話中得知,葛凱琳得知,吳麗梅那些嫁妝,就是因為葛凱武那一句話,才迴來大部分。


    昨天她昏睡過去以後,葛天俞直奔後院,裏正進了葛伯嗣的院子。


    裏正進門就誇葛伯嗣開明,主動提出跟兒子分家,給兒子自由,讓兒子脫去家庭束縛,自由發揮才能,給朝廷多多地掙來財富,這個做法一定要嘉獎,報上級。


    劈裏啪啦一通下來,葛伯嗣根本就沒機會插話。


    他也知道兒子媳婦這迴鐵了心要跟自己分家,見大勢已去,就提出,分家可以,既然是放兒子出去創業,家裏的財產一毫一厘都不能帶走。


    吳麗梅立馬答應,她什麽東西她都不要。


    這家分的容易,隻要一張戶籍紙換成兩張就行,裏正準備走的時候,葛凱武開口問:“裏正伯伯,我娘的嫁妝是不是也不能帶走?”


    小小的人兒擺著一副正兒八經的麵孔,怎麽看怎麽可愛,裏正就逗他:“你娘的嫁妝當然可以帶走,將來還要給你娶媳婦用呢。”


    葛凱武又問:“可是,今天我娘帶著我迴到家,發現嫁妝都沒有了,這要帶什麽走?”


    小娃子的一句問話,像是大石丟進了靜水,頓時激起浪花飛濺,葛伯嗣和董氏當場色變。


    吳麗梅也很意外,為盡快脫離這個牢籠,她已沒打算要迴被偷拿的嫁妝。


    裏正這種事見多了,一看就心知肚明,還沒容得雙方商量,六個衙役齊齊到場,接手了裏正葛家分家的事。


    看看坦然的葛凱文,還有隨後信步進來的緒祥,裏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為給自己留點臉麵,葛伯嗣讓董氏和葛麗屏把私自拿走的嫁妝送出來,聲色俱厲把老妻和女兒訓誡一通,吳麗梅也央求不要把這事記入檔案,給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婚事留下餘地。


    葛伯嗣隻是作戲,吳麗梅是真心實意。


    雙方都明白,這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再也沒有迴環餘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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