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年恍若一夢。


    張龍伏是如此認為的。


    前世苟活數萬載,可除卻前半生最初那數十年之外,之後數萬載,他都如陰影之中的老鼠,難見天日。


    重活一世,每一日,他都覺得如此的夢幻不可思議。


    “祖師令我轉生至此,是否真是巧合?”


    瞥了一眼身上素白羅裙,張龍伏眼皮一顫,他雖不在意皮相為何,可終歸有些違和。


    心中思忖著,她走出房門,此世,她名喚喬慈兒。


    奉神閣內,四季如春,草木青翠,四時不謝,然這卻非是神通,陣法之造化,而是自他們一家搬入此間開始的。


    清幽小院裏,一個發絲枯黃,身形幹瘦的小個子蹲坐在一株無憂樹下,兩個侍從身旁立著。


    見得自家風姿絕色的大小姐,兩人唿吸微微一滯,忙低下頭,喚了聲“大小姐”。


    “小弟何時來的我院裏?”


    喬慈兒問道。


    “大小姐閉關之日,少爺就來到院裏,蹲了有二十多日了......”


    兩個侍從如實奉告。


    “有勞你們照料了。”


    打發了兩個侍從,喬慈兒望向自家小弟,目光柔和。


    她前生孤寡一生,今生有著家人,就隻覺心神滿足,比起修為精進還要讓她來的快活。


    最初,她隻覺自家小弟當時大神通者曆劫轉生,還曾抱著莫大的警戒,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卻發現了不對。


    自家小弟,如同修了佛門閉口禪,日日不言,文武不通,亦不修行。


    無論是給他觀看修行典籍,亦或是以心心相印之法傳功,都不曾見得他身上的半點修行氣息。


    有關於鴻玄道人首徒,奉神閣喬家生了個癡呆兒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在帝都上層之中不是個秘密。


    不知多少人暗中嘲笑。


    外界傳言,喬慈兒自不會在意,因為她知曉,他出生時就曾口誦佛言。


    “達摩,你在做什麽?”


    看著發怔的弟弟,喬慈兒心中歎了口氣,輕撫其發黃發絲,輕聲問道。


    本沒有想得到迴應的喬慈兒突然發怔,因為時隔十八年,她再度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觀蟻。”


    “哦,嗯?!”


    下意識應了一句的喬慈兒心頭一震:“小,小弟,你開口說話了?”


    “那你為何之前一直不開口?”


    喬慈兒又驚又喜。


    “不想說,就不說。”


    無憂樹下的黃發少年沒有抬頭,仍是望著地下。


    喬慈兒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無憂樹的樹根處,一窩窩的螞蟻似在搬家,她打趣道:“那你現在為何又說了?”


    “想說,就說了。”


    少年仍未抬頭,隨意迴了一句,又指了指樹下,道:“姐,你看,有隻蟻,自殺了。”


    “自殺了?”


    喬慈兒有些想笑,一隻螞蟻自殺,又有什麽值得在意的?


    但旋即她又收斂笑意,問道:“小弟,你怎麽會在意一個螞蟻自殺呢?”


    “姐姐有宿慧,待人為善,在所有人裏都算是極好的了,卻也不會在意一個螞蟻的死活.....”


    無憂樹下,少年抖落手上的泥沙,站起,抬頭,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高了自己一頭的姐姐:


    “那高高在上的神佛怎麽會在意一個人類孩童,是不是個啞巴呢?”


    “嗯?”


    喬慈兒微微一怔,隻覺小弟話中似有深意,但旋即心中又是一緊:“什麽神佛?在哪裏?”


    喬摩柯笑笑搖頭,沒有迴答,隻是道:“姐姐是否好奇,小弟十八年來渾渾噩噩,如同癡傻,哪怕母親以心神傳功,也無法在我心中留下痕跡嗎?”


    “為何?”


    看著弟弟明亮雙眸,喬慈兒微微皺眉,關於此事,她心中也有疑惑。


    心神傳功,可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功法傳承。


    而是將自己所修之法,神通,以這種方式傳給他人,無論那人是否有修為,都必會學成此功法神通,作為代價,傳法者,將會徹底失去這一門功法,神通。


    然而,當年希應情傳法喬達摩,失去了功法神通,喬達摩,卻根本沒有絲毫功法修行痕跡。


    正因如此,才讓夫婦倆慌了手腳。


    “因為十八年裏,我始終在修行,修行一門,極端繁複的‘功法’......”


    喬達摩說著,牽起姐姐手掌,以指做筆,勾畫著。


    “這是.....”


    無形異力入體,喬慈兒望著手掌,瞳孔卻是劇烈收縮:“這是,太極圖?!”


    她心中驚駭,這畫卷像極了她前世學法天師府之時,曾見過的太極圖。


    但喬達摩卻是搖頭,又是於其掌心一點。


    下一瞬,喬慈兒隻覺掌心‘太極圖’極速旋轉起來,陰陽兩魚於高速旋轉之中竟彼此勾連起來。


    恍惚之間,喬慈兒隻覺眼前金光大作,金光之中,‘太極圖’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符文。


    ‘’!


    這是.....


    喬慈兒心神恍惚之時,希應情跨入院子,望了一眼怔怔不語姐弟倆,也沒多想,招招手道:“慈兒,帶著弟弟出來。”


    “.......是。”


    喬慈兒緩緩迴神,本想說什麽,卻被喬達摩扯了扯袖角,心中一動,點頭稱是。


    姐弟倆心有默契,跟著滿腹心思的希應情,到了外院。


    卻皆是望向院落裏唯一的陌生人。


    那是一個著赤紅袈裟,俊美異常的青年和尚,而此時,這和尚望向姐弟二人,活像是見了鬼。


    整個人都一個踉蹌,後退了三四步才站定身形。


    “怎麽會有兩個?”


    紅童心頭劇震,盡是不可思議。


    數萬載之前,老佛自夢中醒來,一朝出手,屠盡須彌諸佛後,曾有皺眉,直言未來世將有一尊秉承佛門亙古氣運於一身的‘無上覺悟者’降世。


    其即是劫,亦是運。


    似乎關係到佛爺成道,而所映照,就該在此世降生。


    可此時他神意極限拔升。


    卻隻見麵前兩道慧光似狼煙,如逆瀑,直衝鬥牛,一眼望去,哪裏看得出高低強弱來?


    “怎會如此?”


    望著那姐弟二人,饒是紅童心神還算沉穩,一時也有些發懵。


    怎麽會有兩個?


    哪個是‘無上覺者’?


    “這和尚......”


    紅童望向二人之時,姐弟二人也都在端詳著這怪異和尚,喬達摩神色木訥,喬慈兒心中卻是一驚。


    她轉生喬家,雖無有前塵法力卻有記憶,甚至因緣際會修成了前世都不得門而入的‘神鬼八陣圖’。


    此時境界或許不高,眼界卻是極高,一眼就看出這和尚佛光圓融,且給她莫大的危險之感,必是大神通之輩。


    而她之所以驚詫,卻是迴想起自家小弟突然開口。


    這和尚,莫非就是小弟口中的‘神佛’?


    “大師?”


    希應情眉頭一擰。


    喬摩柯的心頭也是一緊,卻是驚疑夾雜:“大師故作驚人之態,是要嘩眾取寵嗎?”


    他心中驚疑,卻隻以為這和尚是故意為之,全不信這深不可測的和尚會被自家這一雙兒女震驚到。


    “非也,非也。”


    紅童收斂動蕩的心神,恢複平靜,雙手合十道:“小僧豈是嘩眾取寵之人?實為閣主這一雙兒女的慧光所驚......”


    心中驚詫,紅童卻暫時按下了其他心思。


    他即不信‘燭照’會有差錯,也不信‘無上覺者’會有兩人,隻覺得其中必是有所偏差。


    “哦?”


    喬摩柯不置可否。


    “小和尚!”


    劉大蟾卻沒有他這般客氣,大聲道:“你說能解我家疑難,你卻來說說,怎麽個解法?”


    “大蟾不可對大師無禮!”


    希應情輕斥了一聲,上前施了一禮,道:“大師既知我等心病,不知有何良方可治?”


    希應情心中也有了戒備,但這大和尚卻是她極為新任之人引薦的,心中還是有些希冀。


    無他,十多年來,兒子不開口,著實成了她的心病。


    “貴公子慧光如炬,白日尚且可見,必是慧根深重之輩,本該百病不生,遇難成祥......”


    紅童垂下眉眼,不再看那一雙姐弟,輕聲道:“此時小僧已有眉目,但究竟如何,卻還要觀察一二,如此,方才能斷。”


    紅童心中明亮。


    佛爺強絕無敵,佛門氣運若要化生劫數,絕不可能二分,這一點,他有絕對的信心。


    此時他無可分辨,或許正是佛門氣運有靈故意遮掩。


    佛門乃天下大道,其亙古氣運之匯聚體,是何等存在,什麽病痛,皆不可存!


    但越是不同尋常,他越是心有了然。


    “如此......”


    希應情心中有些失望,卻也還是點點頭,喚來侍從,道:“大師還請在閣內小住,若有需要,隻管開口便是。”


    “這似乎......”


    喬摩柯微微皺眉,隻覺似有不妥,但瞥見妻子冷眼掃來,頓時閉上了口。


    “如此,小僧就叨擾了。”


    紅童合十一拜,眼角餘光掃過那一對姐弟,心中泛起冷笑。


    ‘若是尋常人,隻會以為那少女是佛門氣運故意顯現,為真正覺者護法,擋災,但我豈是一般人?’


    ‘那少女,方才是無上覺者!’


    心紅童跟著侍從走向院外,心中卻有思量。


    他雖心裏有了主意,但究竟是或不是,卻絕不能全憑猜測,必要確定才是。


    畢竟,七寶妙樹大神通種子,他,也隻有一枚而已。


    若是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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