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手稿......


    曾叁的眸光一動,清澈的映徹出麵前青年的模樣:“一切神通不落文字,夫子手稿之上是他老人家的道與理,或許會讓安先生失望。”


    儒家固以廣傳學問為己任,然而,夫子手書不僅僅是手書,也是儒家的象征之一。


    某種意義上來說可算儒家的鎮宗之寶。


    雖他對於麵前之人心有好感,不知根底,卻也不可能一見麵就請其觀看夫子手書。


    這,卻是婉拒了。


    “儒家所修不是出世之道,傳承至今,諸子之經典已廣為流傳,應不在意他人一觀才是。”


    曾叁的拒絕理所當然,安奇生也不意外,間曾叁皺眉,方才道:“我為菩提樹上誕生的靈慧,自開靈起別無其他神通,所得不過‘開悟’而已,若觀之有所得,皆留於曾老,必不會帶走絲毫。”


    地仙道,亦或者背後之人越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安奇生心中就越是好奇。


    在日遊神,元謀人身上都無所得,他唯一所能期望的,也隻有那幾位縱被封禁了歲月仍有名諱流傳下來的高手身上了。


    儒家之孔夫子,就是其中之一。


    “菩提子嗎?”


    曾叁眉頭舒展,妖族本體對於妖族來說頗為重要,麵前之人能自言本體,顯然是既有誠意。


    “隻是所謂開悟,又是什麽神通?憑此神通,就能有所得,是否有所誇大?”


    曾叁看著安奇生,有著一抹好奇。


    鳳皇伐天之戰後,帝絕天通,斷了凡俗成神之道,諸宗諸門諸家的傳承皆被斬斷,他苦苦追尋兩百年也未有所獲。


    就憑一道神通,就能有所得?


    “窺一斑可得全貌,所謂開悟,即是從先賢所留經典之中悟出曾經他們所修持之神通,功法,道理。”


    安奇生有著隱瞞,卻並非故意隱瞞。


    天下神通繁多,類似於入夢得人經典的神通未必沒有,隻是他卻無法言明,因為那幕後之人。


    極有可能對於自己,或者說對於道一神通有著極深的了解,以及提防。


    這一點,安奇生已有所察覺。


    “還有這般神通嗎?”


    曾叁倒是有些詫異了,這樣的神通他聞所未聞。


    隻是他若說謊,豈非極為容易被人戳穿?


    他微微思量之後,自懷中取出一冊發黃的古卷,遞給了安奇生:“這是我儒家一位大儒曾留下的手書,還請安先生展示這門神通吧。”


    這是一冊發黃的古卷,其用料顯然是極好的,保管的也極好,隻是到底曆經歲月悠久,其上字跡仍清晰,卷麵卻不免發黃。


    “這是自然。”


    安奇生微微一笑,接過古卷的刹那,其眸光深處已泛起一抹幽幽光亮。


    嗡~


    刹那而已,他的心海之中已揚起波瀾,高懸的明鏡之上泛起陣陣漣漪,諸多文字在其上如活了過來般彼此環繞,旋轉。


    竟從無到有的勾勒出了一副畫麵來。


    唿~


    神意輕觸,似突破一層薄膜。


    無數畫麵在心頭如水般流淌而過,旋即定格。


    古宅,老樹,青燈......


    從遠而近,從大到小,似是穿梭過漫長的歲月,安奇生的眸光落於這處古宅之中。


    幽暗明滅的燈光之中,有一老人奮筆疾書,時而伴隨著輕咳之聲。


    “......帝絕天通,萬道不興.....人妖爭伐,戰火蔓延,民不聊生......歎,一生追尋未得夫子道理,歎,一生苦索,難安太平.....”


    “道自逍遙,佛修己身,我儒家之道,又在何處?夫子,弟子無能,難承您老人家的衣缽,更可悲的是,傳不下去,傳不下去.....”


    “......萬萬年,幾多奔波,幾多堅持,幾多抗爭,終歸如夢幻滅嗎?神佛不可敵,蒼生之路,何在?何在?!”


    “可憐,可悲,可恨.....”


    如豆燈火之下,老人的氣息也如燈火般搖曳不定,似隨時可以熄滅。


    他一次次的想要書寫下自己知道的,懂得的一切,可一次次嚐試,皆失敗了。


    他心有萬有,可言不出,他有心留書,可寫不出來。


    一次又一次的落筆,血書,石碑,藏頭字,字謎,拆字......可換了無數次手段,卻仍無法留下任何字跡。


    他知道,可和不知道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安奇生凝眸看去,隱隱間似能感同身受。


    隨著他境界的攀升,入夢大千的神通幾度蛻變,早已不是之前模樣,心念一動,已可感知其人所能感知到了的一切。


    悲愴,


    不甘,


    歎息,


    悲憫,


    憂愁.....諸多情緒瞬間在心頭湧動,這是老者心中的惆悵。


    心中,也同時浮現出老人的諸多記憶。


    這位老者,名為‘曾衍’,是真正的儒家先賢,是孔夫子親傳七十二弟子‘曾’的重孫,也是曾叁的祖上。


    他所處,正是帝絕天通,儒道斷絕之時代,也是人妖真正廝殺的混亂時期。


    因其地位,因其傳承,他所知的遠遠要超出曾叁,可惜,他說不出來。


    “會有人聽到嗎?我不知道......”


    許久許久之後,老人似徹底放棄,走出房門,他的身形消瘦,高大卻與曾叁一般無二。


    他駐足老樹之下,迎著夜色遠眺漫天繁星,喃喃自語:“或許是徒勞,但即便是祂,也不能剝奪曆史......”


    他心中喃喃,心靈之光如同實質般照亮院落,旋即在其掌中化作一杆筆。


    以空為紙,以心為筆,以其畢生修持之儒氣為墨,開始了書寫。


    “......混蒙天地初開,諸神乃生,此為紀,紀,以三頭至高無上的神獸為尊,


    一為燭龍,二為神麟,三為鳳皇。


    此為鱗甲,飛禽,走獸之祖,此紀,以鳳皇未生已隕為開始,以天聖,魔聖成道為終結。


    天魔紀隨即開啟。


    二聖臨凡,橫掃周天,多年爭伐之後,天聖登天講道,諸多大神通者景從,多年後,漸漸演變為帝庭雛形。


    魔聖入地,開辟地底魔淵,搜集天地陰煞怨憎之氣,坐下匯聚天地初開至今所有魔頭,成魔淵之祖。


    兩方爭伐多年,天地初生之隕落良多,卻有異於的種族在軀體之上誕生。


    此為人族之始。


    天魔紀之終結,以帝庭初辟,人族初生為象征。


    諸紀過,太古時代至。


    太古時代,舔舐傷口,默默積蓄力量,天聖與魔聖罷手,各自靜修。


    初生之人族,在懵懂之中迎來了太古時代,與兇獸爭,與天地爭,漸漸站穩腳跟。


    天地又變,一方大界不知從何而來,驚醒了周天,那一界中一霸主,強絕無雙。


    其主自號‘天荒老人’,自言其族為妖,那天荒老人有燭龍之威,其體量無窮之大。


    妖界來臨,引動暴動鎮壓,一戰持續無數年,最終,以天荒老人隕落,妖界改名‘畜生道’為終結。


    太古時代,與妖爭,人族亦被波及,幾乎滅族,艱難求存。


    .......”


    曾衍於夜幕之中奮筆疾書,其光浩蕩,其氣強絕,然而,字落則滅,言出則失,哪怕是被其動作驚動的諸多儒家弟子,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但他卻恍若未覺,隻是一筆一劃的留字於空,唯安奇生能感覺到他心中的苦澀。


    這不是他第一次嚐試,但卻必然是他最後一次嚐試了。


    無他,他大限將至。


    縱不知是否可行,卻不得不放手施為。


    “紀,天魔紀,太古紀.......”


    安奇生心神沉凝,這,是他第一次完整的看到地仙道,或者說皇天界的過去。


    轟隆!


    某一刻,夜幕之中有一道悶雷響徹,隆隆震蕩,遙隔不知幾千幾萬裏,卻驚動了這一座古城。


    唳~~~


    旋即,一道高亢至極的鳴叫之聲響徹高天。


    夜幕之下,一頭羽翼絢麗,其色炫目,其氣強絕的孔雀,自南而來。揮灑下無盡的神光。


    “孔雀王!”


    古城之中有人驚唿,有人駭然,更有人望風而逃,但更多的人,則向著這處古宅靠近。


    啪~


    古宅之中,為鳥鳴所驚,曾衍手中大筆一顫,於‘帝爭之紀’後消失不見。


    “或許是天意難違,我曾衍,終歸比不上家祖......”


    老者心頭輕歎一聲。


    抬頭看向那頭自南而來,氣息高絕,神情睥睨桀驁的孔雀,高聲道:“不知孔雀王降臨,有何要事?”


    “吾弟為你儒家門人所殺!”


    尖銳卻並不刺耳的鳴叫響徹夜幕,其中卻盡是幽冷寒意:“當吞八十城,儒門弟子以送吾弟之靈!”


    唿唿唿~


    音波唿嘯間,天地間陡生狂風。


    遙隔不知幾千幾萬裏,大地之上都為之飛沙走石,狂風漫卷之下,數之不盡的泥土沙石為之衝天而起。


    便是整座古城,都在顫動轟鳴,其外布下的陣法,禁製竟好似全然失去了作用。


    其話音未落,城中竟已有數千上萬人撞破房屋飛上高天,似要投入那孔雀口中。


    “怎敢如此?!”


    曾衍心頭動怒,一聲長喝,天地間竟似有一條天河隨之顯化而出。


    那天河泛光,其形巍峨若神龍,其氣堂皇,似照亮整個夜幕,所有飛天之人,盡數被長河一裹,放迴城中。


    “儒家的浩然長河?曾衍,就憑你,攔不住我!”


    一聲長鳴,孔雀王劃破虛空千百裏,羽翼之上泛起朦朧的五色之光,就要刷落長河。


    “五色神光......”


    凝望此幕的安奇生心中不由一動,這一道五色神光自然遠遠不能夠與他在日遊神心頭所見的那一道相比。


    但其除卻稚嫩,精義有些缺失之外,與他的五氣朝元所成之神光五道沒有太大的區別......


    “五色神光!孔雀王竟然掌握了五色神光!”


    有儒家弟子驚駭。


    伐天之戰中不知出現幾多大神通,可五色神光必然是其中絕頂!


    能與之相比者,除卻儒家浩然長河之外,就隻有那一道同樣莫測的陰陽二氣。


    也有儒家弟子心中亢奮,對於浩然長河有著必勝的決心。


    隻是,出乎任何人的預料。


    這一刷,落空了。


    浩然長河,在那五色交織的神光唿嘯來去之時,竟直接消失了。


    “祖師與貴祖上並稱二孔,曾有並肩作戰之誼,浩然長河,豈能與五色神光放對?”


    曾衍收迴浩然長河,看著展翅高鳴的孔雀王,心有歎息。


    曾幾何時,人妖兩族還能並肩作戰,雖有不和諧,但終歸無傷大雅。


    儒門與孔雀一族的關係雖算不上極好,但也沒有到如今這般你死我活的程度。


    “還敢提及家祖?”


    孔雀王引頸高鳴:“一個酸臭腐儒,何德何能與我家祖上相比?


    還敢居於我家祖上之上?”


    轟!


    狂風肆孽,城中地動山搖,不知多少房屋搖晃。


    不少儒家弟子登上屋頂房簷,聽得這句話,也全都忍不住勃然大怒:“被毛戴角之輩,本也不配與我家夫子其名!”


    “找死!”


    孔雀王暴跳如雷,展翅掀起天際狂潮,在無邊的電閃雷鳴之中撲擊而下,就要將整座城全都毀滅。


    “夠了!”


    曾衍冷喝一聲,壓下滿城暴動,整個人已騰空而起,以看似緩慢,實則快捷的速度向著孔雀王衝去。


    轟!


    一聲驚天轟鳴炸響。


    曾衍身披五色神光,竟根本毫無抵抗罩住自己的五色神光。


    “你?”


    孔雀王驚愕看向老者。


    “這就是五色神光嗎?不愧是蓋世神通......”


    五色繚繞之中,曾衍感知著周身的變化,神態平靜從容:“你弟為儒家門人所殺,我身為儒門之主,自該代為償命。”


    他大限將至,已無時間卻探究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想殺孔雀王徒增人妖之間的仇恨。


    “隻盼孔雀王不要下殺手,以免褻瀆你我先人曾經的抗爭......”


    在孔雀王驚愕的目光之中,他緩緩閉目,任由五色神光將其刷入其中。


    “老師!”


    “叔祖!”


    “曾師兄!”


    .....


    唳~~~


    哭喊,驚唿,引頸高鳴之聲一時響徹。


    隨即,諸多畫麵開始褪色,最終,如跌落地麵的瓷器般,徹底破碎,化作無數流光。


    沒入了安奇生的心海之中。


    那是這一古卷之中所蘊含的道蘊,法理。


    唿~


    安奇生緩緩睜開眼,隨手一指,一縷瑩瑩之光在其指尖流溢。


    其光黯淡,卻又熠熠生輝,似隨時可能被風吹滅,卻又有著生生不息的堅韌氣息在其中。


    曾叁瞳孔一縮,終於動容:


    “這是......浩然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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