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華眉頭一皺,斥責道:“何事驚慌?”


    一個提著勾魂鏈的小鬼惶恐跪在門外,高聲唿喊:


    “不知哪裏來的兩個紙人,好生厲害,打翻了牛大將軍,一路打將進來了!”


    “什麽紙人?”


    裴元華一皺眉,後似是察覺什麽。


    豁然起身,自突然洞開的大門出去,隻是一腳踹翻了門前小鬼,已經到了府邸正中。


    兩個紙人。


    的確是兩個紙人。


    這兩個紙人十分單薄,甚至不是壽材店那種紙紮的紙人,而好似是人從白紙之上剪下來的,連麵部輪廓都沒有,可謂是簡陋無比。


    但就是這麽兩個紙人,此時在城隍府邸之中橫衝直撞,一個個小鬼被打的嗷嗷直叫。


    分明隻是一拳一腳,卻打的一種鬼將狼狽後退。


    “好強烈的意念。”


    裴元華掃了一眼隻打不殺的兩個紙人,朗聲開口:


    “何方高人與本城隍開如此玩笑?”


    他話話的刹那,香火之氣滾滾而來,瞬間將兩個紙人籠罩在內,一眾小鬼這才退開。


    他看的分明,這兩個紙人身上籠罩著強大的意念。


    正是這意念加持之下,這兩個紙人的一拳一腳才能讓一眾鬼神都不能抵擋。


    同時心中也有些惱怒,大狗還要看主人,兩個紙人就打翻了一地小鬼,讓他臉上怎麽掛的住?


    雖然因為某些事宜,城隍府中得力的鬼神都派遣出去了。


    兩個紙人罷手,任由香火之氣籠罩,隻是拱手道:


    “此來,為邀請城隍赴宴!”


    “赴宴?”


    裴元華心中一動,沉聲問道:“閣下是誰?為何要請本城隍赴宴?”


    兩個紙人不答,其中一個自身後一抹,一架紙紮的白色轎子吹氣也似膨脹起來,剛好被兩個紙人一前一後抬起。


    這才道:


    “請!”


    裴元華眸光閃爍,卻是知曉問不出所以然了,若想知曉,隻能前去赴宴。


    “城隍大人不可輕信!”


    見裴元華似乎有所意動,一老鬼不由一急,匆匆上前勸解:“這兩個紙人傷了好多差鬼,又不說明來曆,其主人若是真心想請城隍赴宴,又何必如此?”


    “李老說的正是,城隍大人不可前去啊。”


    其他小鬼也都紛紛勸解。


    裴元華不語,隻是盯著那兩個連麵孔都沒有的紙人,心中念頭百轉,定了主意:


    “好了!爾等看守宅院,本城隍區區就來!”


    他威望極高,一言落,一眾小鬼鬼將就都不敢言語。


    “本城隍卻要看看,你是何方神聖!”


    裴元華一拂長袖,已經落座紙轎之上。


    這紙轎出乎意料的堅韌,這兩個紙人力道似乎也頗大,顛了一顛,就向著來處而去。


    裴元華眸光幽幽。


    他為安諾縣城隍,在這安諾縣之中自有香火加持,在城外百個他也不是德性,賈安這樣的本命境界高手的對手,但在這城中,卻可以與之抗衡。


    若這主人是本命修士,他自然無懼。


    若是入了道,那即便是在城隍府中,也居然是抵擋不了的。


    紙人腳步輕靈,很快就走出城隍界域,來到了安諾城中。


    此時月上中天,夜幕籠罩了整個城池,偌大城池之中隻有點點燈火點亮,街道之上更夫敲更,以及巡城的士兵的腳步聲。


    萬籟俱寂。


    “會不會是那一位.......”


    紙轎之上,裴元華心中思量著。


    他接受宴請最為主要的原因,自然是隱隱察覺到了宴請自己之人是誰。


    那白衣道人,似乎第一次出現就在安諾縣城之中。


    唿唿~


    紙人抬轎,腳下生風,很快已經來到城南。


    到了這裏,裴元華的心頭就是一震,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氣場擴散。


    心中陡升起一股祥和,清靜,大自在之意。


    久被香火侵染的麻木的心靈都不由的一顫,變得鮮活起來。


    宛如來到了傳說之中的福地道場,自有洗滌人心,淨化魂魄的功效。


    “這是......”


    裴元華坐不住了,一躍下了轎子,落在了一個清幽小院之外。


    唿~


    兩個紙人這才一個搖晃,好似失去了力量,與那紙轎一同飄忽落在地上。


    分明是三塊巴掌大小,最為尋常的紙張。


    “城隍既然到了,為何不進來?”


    平靜溫和的聲音緩緩自心頭響起。


    裴元華深吸一口氣壓下雜念,踏步前踏,自緊閉的大門穿梭進去,來到院中。


    隻見院中清幽,月色垂流下,一道人坐於石桌之前,老樹下一口火爐煮著酒水,桌上擺放著一疊疊泛著熱氣的酒菜。


    “果然是他!”


    裴元華心頭一震,雖然早有預料,真的見到了人,還是有些震驚。


    要知道,這位極可能是一尊真人,不然,如何敢對如意僧出手?


    “真人宴請,不勝榮幸。”


    看著不加掩飾,麵色平淡從容的白衣道人,裴元華心中一沉。


    焦源山中尚且看不到他的麵容,此時卻不加掩飾了。


    “城隍久食人間煙火,卻不知多久未曾品嚐過人間酒菜了?”


    安奇生淡淡看了一眼裴元華,擺手:


    “坐。”


    裴元華心中忌憚,但來都來了,自然也沒有懼怕的道理,上前兩步,一揚後擺,坐下。


    “酒溫剛剛好。”


    安奇生提起酒壺,為裴元華斟了一杯:


    “城內小鳳仙的酒,稍微有些寡淡,卻也算有些滋味,可以嚐試一二。”


    “前些日子於焦源山,某家真是大開眼界,真人風采之盛,實在是平生未見。”


    裴元華端起酒杯:


    “敢問真人今日宴請裴某所為何事?不說個明白,這杯酒,不敢喝下去。”


    越是靠近安奇生,他越是忌憚。


    分明沒有絲毫的法力氣息,好似隻是凡夫俗子,但是處於他身側,卻總有種凡人置身虎豹身側之感。


    這王權道人他聞所未聞,這些天也曾搜尋了諸多信息,詢問過諸地城隍,甚至詢問過州城隍公良深,然而沒有哪怕一個人聽說過這王權道人的名字。


    “城隍覺得,陰司的前路何在?”


    安奇生放下酒杯:


    “失去了幽冥的扶持,你們城隍可爭的過天意教,如來院嗎?”


    大青地域遼闊,雖然地廣人稀,但因為皇天界的特殊,城池絕不在少數,一地一城隍,曾幾何時,陰司城隍之勢能讓全盛之時的如來院都退避。


    一切的衰落,就在於幽冥府君消失之後。


    裴元華手很穩,杯中酒水絲毫漣漪不生:


    “城隍旨在護持萬民,何必與人爭?”


    城隍也罷,陰司也好,尊稱鬼神,實則在尋常人眼裏,就是鬼,哪怕有再多名頭,在信眾的眼裏,也絕不如和尚,道士更容易親近。


    因為後者是‘同類’。


    雖然,隻是他們自己如此認為。


    “空話說太多殊無必要,陰司鬼神的處境很多人都清楚。”


    見他不說,安奇生飲盡杯中酒水,淡淡問道:


    “卻不知,如今安諾縣的香火,還能承載你幾多年月?”


    話音一落,裴元華的麵色終於變了。


    萬物皆有壽限,人會死,鬼同樣也會,不同的是,人死能化鬼,鬼死就是魂飛湮滅。


    幽冥府君消失之後,天地間的鬼魂,已經沒有了轉世投胎的可能。


    這一句話,戳到了他的痛楚,也戳到了所有城隍的要害。


    香火對於鬼神而言,其重要不亞於水對於人類,人沒有了水會死,鬼神沒有了香火,赤裸置身於天地間,同樣要死。


    失去了靈智,與死何異?


    與天意教的爭奪,同意如來院的入駐,所有城隍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奪迴香火!


    “八十年!”


    裴元華不答話,安奇生又自開聲:“以安諾縣每況日下的狀態,八十年後,城隍廟,將徹底失去靈異,為人所棄,你,也將淪落為孤魂野鬼。”


    裴元華在他麵前沒有秘密。


    什麽樣的話能打動他,安奇生自然一清二楚,事實上,如來院就是以此說服州城隍公良深。


    至少,表麵上如此。


    看著麵前神色平淡的道人,裴元華突然有些口幹舌燥,飲盡杯中酒水,澀聲道:


    “真人怎麽會知道?!”


    城隍的壽限唯有判官知曉,判官都已消失的如今,縱使是州城隍都不知他的壽限,哪怕他自己,也隻是有那麽一個感應。


    隱隱知曉自己大限在八十年以後。


    那時,香火若不能恢複鼎盛,他就要死了。


    徹徹底底的死了。


    “人不吃飯要死,鬼神無香火不能活,這是常理,算一算也就知道大概了。”


    安奇生眸光幽幽。


    焦源山一行他自然不是沒有收獲,自那木姥姥身上他不但得知了白無常的信息,更知曉了不少幽冥之秘。


    城隍本質上是幽冥於人間界的延伸,幽冥所要麵臨的問題,城隍,小鬼們都要麵臨。


    那就是壽限!


    木姥姥修持千年,從不傷人,從不出山林,甚至於連紮根之地都很少移動,之所以出山掠奪凡人生魂精血,就是為了延壽。


    為了活下去。


    同理,真正到了支撐不下去的那一天,這些曾經萬民敬仰的城隍們,於生死之間,會不會選擇這一條道路?


    到那時,遍布所有城池的城隍統統化作厲鬼,那又將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裴元華心中雜念叢生,幾度起伏之後,緩緩問道:


    “那真人請我來是?”


    噠!


    安奇生手指一敲桌麵:


    “普渡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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