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劉曜載記》中,記載:光初五年,羊獻容逝世,葬於顯平陵,諡號獻文皇後。


    劉胤,封世子、永安王。


    劉熙,被立為皇太子。


    劉襲,封長樂王。


    劉闡,封太原王。


    劉曜不惜國力勞力為她建造了“下錮三泉,上崇百尺,積石為山,增土為阜”的顯平陵,規格甚至超出了其父開國皇帝劉淵的規製。


    有大臣覺得羊獻容的後事過於隆重,紛紛上書表達自己的意見。


    劉曜安靜地在朝堂上聽完他們的所有話後,忽然抽出了隨身的長刀,將最前排的大臣遊子遠一刀戳心,橫屍當場。


    自此之後,再無人敢說半句。


    顯平陵在長安以南的白水縣,那裏有羊獻容最喜歡的渭水河以及那些書簡中記載的封神榜薑太公的故事,她常常在床笫之間給劉曜講故事,鬼鬼神神的,當初聽起來不過是睡前助眠小故事,但現在想起來,卻不由得悲從中來,夜夜難寐,不能自已。


    半年後,石勒聽說劉曜夜夜酒醉,不理朝政。便揮軍北上攻打劉曜所轄的渭城,搶奪無數牛羊糧草。劉曜得到信報,勃然大怒,直接上馬殺出了城,完全以不要命的姿態贏得了勝利。


    之後,他卻沒有迴長安,而是在富平暫時落腳,隨後又轉戰去了洛溪。一路廝殺,不肯停歇。


    一年後,顯平陵建好,要將羊獻容的棺槨安葬其中時,劉曜才收兵迴了長安。


    皇太子劉熙十歲,儼然是個小大人的模樣,站在城門口迎接他歸來。


    他身後是二皇子劉襲,而翠喜手中抱著的是三皇子劉闡。


    劉曜看到皇太子劉熙時,心裏立刻就疼了起來,將酒囊拿了起來,大口喝了好幾口。這是他與羊獻容的大兒子,但這孩子長得與羊獻容極為相似,同樣都是柔美的麵龐,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說話一般。相較之下,二兒子更像他一些,身體很壯實,個頭竟然都比大哥高了些。


    當他看到三兒子時,卻是十分厭惡地扭轉過頭去。要不是為他,自己最愛的女人也不會死。


    他又喝了幾口烈酒,辛辣的滋味滑入腸胃中,似乎能夠將心痛減緩。這是他發現能夠治療自己心痛最好的方式,隻有喝最烈的酒,才能夠忘記許多事情。


    之前,距離長安越近,他喝的酒就越多。此時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意,但還想繼續喝下去。隻是,胯下的高頭大馬似乎被什麽刺激到了,忽然揚起了脖頸。劉曜沒留神,直接從馬上栽了下去。


    這下子可把眾人嚇壞了,紛紛上前去攙扶。


    劉曜已經自行站了起來,又看了大兒子一眼,才踉蹌著自己走進了皇城。


    他不敢迴來,完全不敢迴來。


    因為這裏和從前一樣,但已經沒有了那個女人的笑臉相迎。


    許鶴年站在寢殿外,看著劉曜。


    他瘦了一大圈,身體竟然也佝僂了許多。臉頰凹陷,滿臉胡茬都看不出本來的麵貌。雙眼之中也有了渾濁之意,甚至在進門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下,要不是許鶴年及時出手,他恐怕就又摔了。


    “你怎麽還沒走?”劉曜滿嘴的酒氣,推了推許鶴年。


    許鶴年倒是和一年前一樣,就連衣著拂塵都沒有任何改變。如果硬要說有什麽變化,那可能就是眼中不再有光,全是悲憫之意。


    “我等女郎下葬後就迴鍾南山了。這也算是完成了師父交給的事情,有始有終。”


    “許鶴年,你為何來?你是不是算出來三妹妹要出事?你為什麽不阻止?你為什麽不告訴朕?”劉曜忽然暴怒了,揮起了拳頭想要毆打許鶴年。但他腳步不穩,差點又摔了出去。


    “這是她的命。”許鶴年閃開了身子,這次沒有扶他。


    “什麽叫這是命?難道就不能逆天改命麽?”劉曜大吼道,他身後的侍衛親隨以及大將軍郭金,還有一同征戰出去的袁蹇碩,張衡全都跟了過來,他們隻是站在寢殿外,也沒有近前一步。


    袁蹇碩和張衡明顯又紅了眼眶,雙手顫抖。


    “師父曾經說過,與鳳命的女子在一起,若是那男子的命格不夠,就會得到反噬。但若是那男子命格貴氣且殺戮十足,就會反噬鳳命女子,以血而終。之前,我勸過女郎,莫要同你在一起。但是,她不肯,她說不能負了你的情深義重。”許鶴年很是平靜地說著,但字字句句都紮進了劉曜的心中,全都是血窟窿。


    “為什麽沒有人和朕說過?”劉曜瞪大了雙眼,眼中全是血紅色。


    “你會聽我們說話麽?你會聽女郎說話麽?”許鶴年向前跨了一步,“你是皇帝,你有至高的權利,你的心裏隻有天下,可曾有女郎呢?”


    “怎麽沒有?她是我的全部!”劉曜的身形一直在晃。一年了,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提起羊獻容,他所有的日子都在排兵布陣,在沙場殺戮。這一刻,吼出這一句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暈眩起來,直直地後仰倒在了地上。


    此時,郭金和袁蹇碩他們趕緊跑了進來,企圖將他扶起。但劉曜卻不肯坐起身,隻是仰著頭,不讓眼淚流進口中,因為實在過於苦澀。


    許鶴年又近前了一步,對劉曜說道:“那現在我告訴你,你也不會得到這天下,而且會穿心而亡。”


    “許鶴年!”郭金已經吼了起來,“你放肆!”


    “看看,說了實話,泄露了天機,你們也不信,是不是?”許鶴年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鬼魅的笑意,“這天下根本就不會是你們的,也不會是任何人的。爭名奪利,都是徒勞的。”


    “許鶴年!”郭金又吼了一聲,他的拳頭都攥了起來。


    劉曜坐在地上看著許鶴年,忽然又笑了起來。“是啊,你說的,朕都信的。”


    “那就好。”許鶴年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這裏。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要送女郎羊獻容最後一程,這是他在世間最後一件凡塵俗世。之後,他便會迴歸終南山,此生此世都不會再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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