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

    沉默至詭異的氣氛在這裏蔓延著。

    雖然外麵陽光正濃,金色的碎金子透過樹蔭散落在地上,可是這裏麵,卻有如在冬天,空氣冰冷的刺骨。

    彌漫著消毒水味道的房間裏,一個美麗的人兒正躺在了無生氣的病床上。

    透明的藥液通過細細的輸液管,一滴一滴滲入她的身體。

    對比之下,女生的臉龐竟顯得比潔白的床單還要蒼白。

    有一雙手,一直與她瘦弱的小手緊握著。

    那雙手抓得那樣緊,仿佛她是一隻風箏,一鬆開手就會飄走。

    “阿萱……”

    靜靜地望著她憔悴的臉,還有病態的臉色。

    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安靜的陪著她了呢?

    久到記不清楚有多久了吧。

    如果當初,你沒有成為私生女。

    如果當時,你沒有和你媽媽進入羅家。

    如果那天,你沒有對嬌嬌埋下這麽深的愧疚。

    ……

    這麽多這麽多的如果,卻都已經成為了不可改變的現實。

    那麽你的未來,是不是也像這些“如果”一樣,無法挽迴了呢?

    洛文低下頭,將前額輕抵在她微涼的手邊。

    一陣微小的顫動。

    洛文猛地抬起頭。

    阿萱緩緩睜開雙眼,淚水隨著流了下來。

    剛才,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她和媽媽住在破舊的房子裏,她們吃著幹硬的麵包,房東冷冷的催促她們繳房租……畫麵一轉,她又看到了富麗堂皇的樂家,刻畫著繁華花紋的鐵門,身著昂貴西服的保鏢,正中央翻滾著浪花的音樂噴泉……然後,她看到了,嬌嬌絕望的臉龐……

    最後,所有的畫麵都消失了。

    無盡的黑暗中,隻剩下嬌嬌憎恨的話語:

    “你等著,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付出代價……

    她付出的代價,還是不夠嗎?還是不足以償還嬌嬌對她的恨嗎?

    她隻是想要一家人平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盡管她是一個私生子,盡管她以前的日子過得多麽不堪……她都不去計較了。

    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抓住好不容易到來的幸福啊!

    嬌嬌,你什麽時候,才會懂得呢?

    “阿萱!你醒了!”

    轉瞬間,阿萱混亂不堪的思緒被打斷,耳邊是洛文欣喜若狂的聲音。

    “你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

    側過頭,阿萱的瞳孔中滿是洛文的臉。盡管他在笑著,但那張臉還是清楚地顯著疲倦。

    他,一直在守著自己嗎?

    心裏突地一動,阿萱情不自禁地抬起手。

    細膩的指尖觸碰著他的臉頰。

    洛文的身體瞬間僵住。

    若有若無的撫摸,就像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一樣,總在曖昧和友情的邊界遊蕩。

    洛文心裏其實清楚的明白,阿萱在他的心裏是占據著怎樣的地位,隻是,他從來不曾向她提起罷了。

    他害怕,一旦說出口,他和她,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而如今,她這樣做,是不是代表……其實在她的心裏自己也是占有一樣的地位?

    猶豫著,洛文伸出手,覆住她細弱的手指。

    阿萱手的冰涼使得他不自覺的緊握著她的手。

    那一刻,洛文有一種錯覺。如果能夠永遠像這樣牽著這雙手,那該有多好。

    可是,他的夢很快破碎了。

    因為阿萱察覺到他動作後,不著痕跡的把手從他的掌中抽了出去。

    掌心殘留著她的溫度,卻再也握不到她的手。

    洛文失落的看向床上的阿萱。

    而阿萱注意到他的眼光,不自然的撇過了頭。

    “洛文,我怎麽會在這兒?”

    受不了這種尷尬的氣氛,阿萱試圖轉移話題。

    她記得,嬌嬌走了以後,自己就感到一陣頭重腳輕,然後便昏倒在那裏。

    可是這裏……

    “你現在才問,是不是太晚了?”

    沉默的洛文驀地開口。

    晚?

    阿萱不解的轉頭,卻看到他臉上濃濃的怒氣。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打聽到有人把你約出去,你說不定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了!”

    迴憶——

    就在阿萱和那個女生出去不多一會兒,洛文便來到一年級a班找她。

    “喂喂喂?”

    正在他到處尋找著阿萱的身影時,一人從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

    迴過頭。

    原來是一個好可愛的女生。

    “你好像不是我們班的哦!”盧薇薇懷疑的打量著他。

    拜托,今天班裏一下子來了兩個陌生人,難免不讓人產生疑惑吧?

    “同學,你找誰?”

    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不停的轉來轉去,盧薇薇問道。

    “關你什麽事?”找了許久也找不到阿萱,洛文也有些著急,說出來的話也衝了一點。

    “你這個人真是很過分呐!”盧薇薇火冒三丈,“你不是這個班的人,又對我很不禮貌……你信不信我會告到班導那裏去哦!到時候啊,你就……”

    “薇薇!”

    剛才還在滔滔不絕的盧薇薇被人拉到身後。

    “不好意思!”杜荷溫和地笑著,“她不是故意的!”

    洛文輕瞥了站在麵前的女孩一眼。

    清秀典雅、端莊大方……猶如一朵百合,素淨潔白。

    “小荷!”一旁的盧薇薇不滿的嘟起嘴,“我又沒錯!”

    杜荷繼續對洛文微笑著,“請問,你是來找人的嗎?”

    “我來找樂萱。”

    洛文冷漠的答道。

    “阿萱?她剛剛不是和一個女生出去了麽?”盧薇薇插話。

    什麽?

    洛文突然衝過來緊握住盧薇薇的肩膀,表情從冷若冰霜轉換為了焦急。

    “你說什麽?!阿萱和誰出去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盧薇薇還在為剛才的事賭氣,但肩膀上逐漸加重的力道卻讓她不由得叫出聲,“痛啦!”

    “你先冷靜一下。”杜荷見狀,忙上前解圍。

    反應過來的洛文慌忙鬆開手,“對不起。”

    盧薇薇活動著手臂,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樂萱同學剛剛和一個陌生的女生出去了。”杜荷對他說道:“因為那個女生不是我們班的,所以我們也不知道她是誰,隻不過……”

    杜荷的停頓讓洛文又著急起來,“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那個女生有說,是一個叫嬌姐的人找樂萱。”杜荷如實相告。

    “嬌姐?”

    洛文自言自語的重複。

    腦海中飛快的閃過一個身影。

    “謝謝!”下一秒,他就跑了出去。

    “哎——!”盧薇薇無奈,“真是奇怪的人……”

    ……

    之前的畫麵一幕幕的呈現,洛文才意識到原來阿萱在心裏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重。

    所以,他絕對不允許她受傷。

    “阿萱,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低沉的聲音響起。

    而阿萱隻是表示沉默。

    “阿萱!”他握住羅紫萱的手,“你知道,我是那麽的……喜歡你。所以,我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你被欺負、被侮辱!”

    喜歡……?

    阿萱錯愕地盯著他。

    他清澈的眼眸裏是令人無法忽視的炙熱情感。

    其實,以他和她的長期相處所培養出來的默契以及羅紫萱對他的了解,她早就察覺出了什麽。

    所以不應該驚訝,不是嗎?

    但心裏卻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恐懼感。

    “洛文……你……你在說些什麽啊……你怎麽會、怎麽會喜歡我呢?你一定是搞錯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麵臨這種情景。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麽!”洛文努力的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我再說一遍:阿萱,我喜歡你!”

    終於說出來了。

    這一次,就算連她的友情都得不到,就算她不會再和他見麵,他也不想要再辛苦的隱瞞自己的對她的感情了。

    原諒他沒辦法,假裝和她隻是好朋友。

    “洛文……”

    阿萱的大腦已經無法思考,隻是不停喃喃念著他的名字。

    “迴答我……”洛文靠近她驚慌失措的臉,無比近的距離使得她再也無法逃離他的視線,“阿萱,你喜歡我嗎?”

    阿萱被迫看著他,“我……”

    她身上的馨香讓洛文的心跳急促起來。

    兩人溫熱的唿吸噴灑在對方的臉上,曖昧聚集在兩人之間。

    終於,受不了她柔軟的唇瓣的誘惑,洛文輕輕的壓了下去……

    就在那一刻——

    阿萱突然推開了他!

    “對不起,洛文。”

    她殘酷的話語瞬間將他從迷蒙中拉迴現實。

    ……對不起麽?

    所以,是拒絕的意思吧?

    洛文閉上眼睛,任心裏窒息般的疼痛將他吞噬。

    長久的靜默。

    是什麽時候……我們開始變了?

    “洛文……”深吸一口氣,阿萱將一枝花遞給他,“這花已經枯萎了,你幫我把它丟掉好嗎?”

    洛文靜靜地望著她,並沒有去接她手中的花。

    “幫我丟掉這花……”阿萱重複道,“好嗎?”

    她的語氣很認真,卻從頭至尾不曾看他一眼。

    洛文苦澀的一笑,拿過花走出了房間。

    門被輕掩上,阿萱虛脫似地靠在床邊。

    她的手邊,是剛才遺落下來的幾片花瓣。

    黑得詭異的花瓣點綴著這一切……

    正望著窗外出神的阿萱沒有留意到,身後飄忽的身影……

    “他還真是可憐呢……”

    突兀飄渺的聲音讓阿萱從自己的世界裏猛地驚醒。

    快速的迴過頭。

    一個黑色的身影正懶懶地斜靠在床頭的櫃子邊。

    他的嘴邊,有著似有似無的微笑。

    他不是……?

    “沈奇?”阿萱遲疑的開口。

    雖然她個性有些孤僻,不太愛交朋友,但是對於這個坐在她對麵經常沉默的男生,還是多少有一些印象的。

    他一愣,隨即揚起更加燦爛的笑容。

    “no no no,我可不叫沈奇哦!”他走近,拾起床單上的一片花瓣,饒有興致地把玩著。

    不是沈奇?

    阿萱明顯的展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你是誰?”

    “我嗎……?”他的聲音很好聽,帶著誘惑人心的力量,“我是奈何橋的守護者,也就是你們口中的‘死神’。”

    死神?

    這不是……傳說麽?

    阿萱感覺到身體禁不住的顫抖著。

    雖然他始終是笑著的,但阿萱卻感到有股冰冷的氣息,無時無刻的在圍繞著她。

    “我……我不……”

    “你不相信嗎?”他輕笑著,“我能理解……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他把手中的花放入阿萱的掌心。

    阿萱不解的低下頭看著黑的妖豔的花。

    等到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

    洛文從醫務室裏走出來之後,心情卻並沒有因新鮮的空氣而明朗起來。

    為什麽……

    手中的花被握緊,尖銳的小刺已經刺破了皮膚。

    鮮紅的血絲滲透出來,洛文卻仿佛渾然不覺。

    這點痛,比起心裏的痛,又算什麽呢?

    “洛文,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的話,不斷地在腦海中重播。

    朋友……

    他想要大聲的嘶吼出心裏的不滿和悲憤,可是最終留下的,卻隻有自己孤單寂寞的背影罷了。

    手指鬆了鬆,洛文正打算丟掉手中的花時,兩個女生從他的身邊走過,她們喋喋不休的議論也一字不拉的進入洛文的耳中:

    “你有看公告欄嗎?”

    “有啊有啊!那個樂萱還真是不要臉呢!”

    “對啊,被打也活該……”

    “就是……”

    公告欄?阿萱?

    來不及思考,洛文就火速的趕到了學校公告欄前。

    那裏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

    原本公告欄隻是學校用來貼一些通知之類的東西,平常是沒有人去看的,而今天,這裏卻一反常態地擠滿了人!

    心裏的疑惑更大了,洛文也更加想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讓一下!讓一下……”

    他努力地撥開圍的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艱難的來到公告欄前。

    他的瞳孔猛地收緊!

    怎麽會這樣!

    公告欄上貼滿了打印的海報,海報上是阿萱昨天被人打得渾身傷痕的照片,昏暗的畫麵有一種驚悚的感覺。照片下麵更是用鮮豔刺目的血紅色寫了一行大大的字:

    “一年級a班拜金女樂萱搭上富家公子哥兒,被其女友派人打得狼狽不堪!”

    而這張海報的落款處,赫然寫著嬌嬌的名字!

    洛文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他的震驚!

    等他反應過來,其他圍觀的人的話就接二連三地響起來。

    “沒想到那個樂萱是這樣的人哦?”

    “一開始都沒看出來……”

    “最討厭這種人了!被打活該啦!”

    ……

    又是她!

    明明是她帶人去把阿萱打傷,現在卻又迴過頭來誣陷阿萱!

    憤怒已經讓洛文失去了冷靜。

    他衝到公告欄邊,手一揚,幾張海報就被撕了下來。

    洛文一張接一張地撕著海報,不顧別人的議論和異樣的眼光。

    紙張被撕裂的聲音絡繹不絕地響著。

    嬌嬌,你讓阿萱這麽痛苦,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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