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允迴到王府,三夫人找來把明暉的話告訴他請他斟酌一下。


    蕭允沉吟了一番,“三伯母,我知道了。”


    三夫人便不再多言,告不告訴顧琰自然是隻能由做夫婿的做主。


    蕭允在前院坐了半晌,聽人稟報了事情的進展。那兩人的遺體都被領了迴去,家中已經開始操辦喪事。這會兒天已經涼下來,怎麽著也是官宦之家。皇帝交代了有司官員按品級安排後事,這就是至少要停夠二十一天的靈了。這也是蕭允要求的,不能拔高這兩個人,說他們如何大公無私、死而後已。那等於是從另一方麵坐實他壓榨下屬,不顧人死活。但也不抹煞他們是死在工作崗位上這一點。所以,好好的辦喪事吧。


    隻要人還沒有安埋,再明裏暗裏的驗屍就還有可能。要是等到人都已經入土了,再去挖出來那才是真的千夫所指了。就算是打著查出兩位大人真實死因的旗號也是不可能被諒解的。沒埋進土裏的話,有了一定的把握開棺驗屍還是可行的。可是此時再扣著遺體不發還,事情就會真的鬧到不可收拾。世人是很重視遺體的,就是死刑犯也得允許人收屍才是。沒什麽過錯而且是勞累致死的官員,遺體一直不能領迴不知道被怎麽對待,那迴引起民憤的。何況這件事十之八九不是麵上這麽簡單的。再加上有影響力的人出來推波助瀾,不但自己,就連老頭子怕是都壓不住。所以,此時還是先發還吧。


    他吐出一口濁氣,朝後院走去。他不是沒想過告訴顧琰,這十幾日他承受的壓力一直很大,也希望能有個人可以真正的分擔一下。他至親至近的人隻有三個,除了她老的老小的小。可她此時也偏偏處在身體最難受的時刻。


    之前他一心想等著事情有了一些進展再緩緩地說給她聽,但是不管是大理寺還是秦王府用了十多日都沒查出什麽來。如今唯一的希望也是虛無縹緲。師傅和三伯母提醒得也有道理,有人想來是不願意看到她被保護得一無所知的。他與其寄希望於某人也出手保護,或者是賭有人會不會甘冒大險行事,不如自己告訴她。省得引出更大的亂子來。要是她們母子真的出什麽狀況,他還真不能保證自己已經快要滿溢的戾氣能克製得住。他一向就不善於隱忍的。


    顧琰穿著寬大的衣衫躺在躺椅上養神,她晚上老是腳抽筋抽得睡不好。晚間都是兩個丫鬟值夜,省得睡得深了沒聽到她叫人。腳抽了筋就得有人幫著扳直揉開了才能再接著睡。所以白日她時常閉目養神或者直接補眠。睡、睡不好,吃,胃被頂著也吃不下。她此時自然是有些憔悴的。就連團子看到了,也不再她耳邊吵吵了。自顧自的和阿大阿二在外頭看得到她的地方玩耍著。時不時的抬頭張望她一眼,然後奶聲奶氣的嘟囔:“又睡了!”


    阿大道:“小世子,王妃很辛苦的。你的弟弟妹妹鬧得她晚上總睡不好。所以,小世子要乖乖的哦。”


    團子用力點頭,“嗯,我,不鬧。”


    看到蕭允走進來,團子高興得跑過去相迎,“爹――”娘老是在睡,他雖然乖,也很無聊啊。皇爺爺也不接他進宮玩兒了。所以看到父親自然是興奮得緊。


    蕭允一把抱起他,“今天很乖,沒有鬧你娘!”


    團子點頭,“嗯!爺爺――”


    “想爺爺了?那讓人送你去看爺爺。”他已經打算親自告訴顧琰整件事了,就不用擔心團子出去學嘴迴來說漏了。


    “好!”


    讓人給團子收拾了一下送他進宮,蕭允這才邁步進屋。


    顧琰這會兒睡得挺沉,肚子裏兩個孩子大概也是鬧騰夠了,這會兒沒有作怪。蕭允最近自然也沒有休息好,躺椅夠大,他索性也躺上去,把顧琰攬到懷裏。夫妻雙雙補覺去!


    顧琰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人抱著,身上蓋著羊毛毯,臉上被太陽曬得熱熱的。很慵懶很舒服的感覺!其實這段時日,她心頭也是有意見的。她最難受的時候,他卻是徑直搬了出去。雖然知道他就在隔壁獨宿,沒有依紅偎綠。而她也應該懂事應該體諒他的辛苦,可她也很想晚上難受的時候有人這麽抱著啊。


    顧琰看到蕭允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就沒敢動。隻盯著近在咫尺的、他那漂亮的睫毛看。可是,她是孕婦啊,尿頻尿急的孕婦。有時候她都恨不能穿紙尿褲了。所以一會兒她就不得不推醒了蕭允讓他鬆開手,打斷了這溫情的時光。


    “我要小解,你快放開!”看來,還真的事不能把他留在身邊一起睡啊。


    顧琰匆匆放水迴來,這才有心思想別的,“哎,你今天怎麽有時間陪我午睡啊?”


    蕭允還在原位躺著,朝她伸出手,她便也又窩到了躺椅上,扯了羊毛毯蓋好。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啊!尤其他眼下那麽明顯的青黑。可別說因為之前累著了,所以老爺子讓他迴來休個假啊。自從他開始理政,所謂的休沐就是個名義的。


    “琰兒,我已經在家閑了快半個月了。”


    顧琰眨眨眼,“出什麽大事兒了?”


    “有兩個四十出頭的官員五天之內接連死在值所。仵作驗屍說是積勞成疾累死的,都是我治下的。我這個嚴苛的秦王爺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老頭子讓我迴來歇歇,暫避鋒芒。”


    “那裏就這麽休息的啊?休息得眼下一片青黑!”顧琰有些生氣。她不知多想好好睡覺,可肚裏兩個小魔怪總不安分。他難得有閑暇,卻把自己搞成這樣。每天來探望一次,都是匆匆來去。她還以為他最近忙得不行,正想勸他注意身體呢。


    “這次的事如果解決不好,我就徹底輸了。”蕭允滿臉的苦惱。


    “那現在呢,什麽情況?”


    蕭允又把如今的情勢、各方的反應都說了。


    “那你是已經有想法了麽?是不是知道什麽宋慈那樣的高人存在啊?”顧琰不是法醫,所以這事兒她也沒什麽辦法。而且就算是吧,她如今這身體狀況,肯定是不可能去驗屍的啊。不說忌諱,那也有屍毒啊。但是,她從前就很喜歡看《洗冤錄》還有《大宋提刑官》。那裏頭說屍體也是會說話的!就不信真的沒有蛛絲馬跡。大理寺的仵作先不說了,但秦王府卻是沒有這樣的專業人才的。師傅和王老頭是都挺厲害,而且絕對信得過。但是他們畢竟是醫者,不是仵作。


    蕭允詫異,“你居然連宋慈都知道?”


    顧琰點頭,“我看過他的書。”


    “我是聽說有這麽一個可以媲美宋慈的人,已經派人去尋了。”


    “那我們也不能光等著。老爺子怎麽說?”


    “他既然說了那麽一通話替我開脫,就不打算讓我再避了。之前也是讓眾人把之前對我鬱氣都發泄出來。一直壓著反而不好,堵不如疏。其實大部分朝臣跟我又沒有私怨,是覺得我嚴苛,但還沒到深惡痛絕的地步。畢竟我做的事也是有人心底隱隱支持的。朝中一些不好的現象,一些真正堪稱士的國之棟梁也是看在眼底的。如今人人都在罵我,反而可以讓人覺得我也不容易,隻不過是想做些實事而已嘛。所以,即便這次的事真的算到我頭上,也不是沒有人會覺得我冤的。心底想法和老爺子說得那些有共鳴的,也不是一個兩個。所以如今雖然看起來一邊倒,但我也不是就真的沒機會了。隻不過,要那些人轉而支持我還是有難度。但至少不會還是一味的反對。”


    “所以你又要不得閑了?”


    “是。”


    如果再避,就真的成了心虛了。老頭子讓他明日就繼續去管他那三部。是會很難,但是必須熬過去。隻是如果真的背了的逼得下屬累死的黑鍋,要翻身就難了。他這次還是被打擊得挺慘的。除非,找到那個在卷宗裏翻出來的屢破奇案的小仵作。據說那人祖上七代都是仵作,自有其一套法門。


    “那裏就接著忙吧,我這兒沒事,會好好兒的!我們母子四個都不會添亂,你就安心辦差。不過,千萬記得有時候須得‘戒急用忍’。此時一定的萬分低調才好。那兩位大人那裏,也派個合適的人去吊唁一番吧。”不能太過抬舉,也不能不聞不問。所以,派個王府屬官去就好。


    蕭允點點頭,“我知道。”


    顧琰想了想道:“難得你今天可以陪著,我身體這會兒也還好。你想不想聽我彈琴唱歌?”


    “想啊,你這幾個月都蔫蔫的,我當然想看你好些了。不過,不要太勉強。”


    “這會兒,兩個小家夥怕是睡了。”


    沈寄焚香淨手,坐到下人搬出的‘綠綺’前。先試了下音,覺得合適這才道:“開始咯!”


    蕭允閉上眼,沒想到入耳卻是金戈鐵馬之聲。他原本以為顧琰是要彈一曲給他助眠的呢,沒想到居然是充滿激昂殺伐之氣。


    彈完前奏,看蕭允一臉詫異,沈寄心道,嘿嘿,我就用司馬相如挑卓文君的琴彈這樣的曲子。她輕輕啟口,“數英雄,論成功!古今誰能說明白?千秋功罪任評說,海雨天風獨往來!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罵名滾滾來!有道是人間萬苦人最苦,終不悔九死落塵埃。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誰來主宰?”她把身後二字給刪了,她就不信如果蕭允做好了,也不要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還會有身後罵名。


    蕭允本來半躺著,聽到後來已經是坐了起來。


    顧琰彈完坐過去,“這世上做人做苦。尤其是你想要的那個位置,永遠是敬你、怕你、罵你的人多,愛你的人少。所以才有高處不勝寒一說。但是,老百姓是有良心的。誰當皇帝和他們沒有太大關係,隻要你能給他們好日子過,他們就會記得你,傳頌你。青史上也會留下你濃墨重彩的一筆!”


    蕭允遲疑道:“如今都這樣了,你、你還信我能登上大位?”之前也沒見她有這麽大的信心啊。


    “我信!不是因為你是我夫婿,而是你這一年的所作所為讓我相信你有這樣的資質。你的日子原本可以很好過的,怎麽說也不會比如今的寧王差。你如今所為,除了不想步上義父後塵,不想屈居人下。其實更多的是你心底有遠大抱負!其他種種都隻是導火索,隻有你心底的抱負才是真正的根源。咱們現在,就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以晉王的性子,如果不是到了要揭曉答案,而他勝算不大的情況下,他豈會出這樣的招?所以,咱們隻要把這件事解決,熬過這一段,勝利就在前方了。”


    蕭允點點頭,“我也是這一年在朝堂上看得多了,心才真正堅定下來的。如你所言,就算我輸了,父皇肯定也會給我安排好退路,我自己也會去謀劃。但看了這一年,我是真的想做事。想讓這片江山在我手下重現盛世。那些人總說我娘是紅顏禍水,害得父皇頹廢了那麽多年。我就讓天下在我手底大治,讓他們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如果顧琰彈的是助眠的曲子,他或許能暫時放開心懷睡上一個好覺。但她彈奏這樣的曲子,唱出這樣的歌詞,倒是讓他一掃今日來的頹唐,重新生出絕地求生的信念來。


    “那,現在好好睡一下吧。正好團子不在,不會來鬧你。他都念叨過你好多迴了,說你都不陪他玩兒了。”


    “讓他鬧老頭子去!今天別去接他了。”


    “好!我有時候被肚子裏兩個鬧得不行,還得應付他,也恨不得他消失一天半天的。”


    蕭允好笑的道:“還不是過一陣又會想了。”


    顧琰摸摸他的鬢發和臉,“睡吧。”


    蕭允很快安然入睡,顧琰卻是一下子變了臉色,臉上的笑容淡去。


    端娘趕緊過來扶她一把,“姑娘,怎麽樣?”


    “扶我迴去,叫季太醫。”她其實在彈琴的時候就隱隱有些不適,隻是硬忍了下來。隻是依然巧笑倩兮給他看而已。這次的事,她自然知道其中的兇險。如果阿允真的盡失口碑,成為眾口所說的暴戾不顧臣下死活的人,要跨過那一步就難上加難的。


    有晉王這麽好的人選,老爺子很難和近乎所有朝臣作對硬扶他上位的。甚至,阿允的身世也是可以被翻出來說事兒的。晉王是貴妃所出,身份最為貴重。如今齊王不堪,廢太子早已處死,他又是居長。他這十多年又深得官心民望。立長立貴立賢,那都是他。阿允的勝算本來就不如他,如今再加上這件事。可她此時斷然不能潑冷水。隻希望他說的那個人趕緊被帶到京城,能破解二位大人的真實死因。隻是,這件事能順利進行下去麽?


    所以方才,陡然聽到這樣大的消息,這幾個月慵懶慣了她還是難免心浮氣躁一下的。隻是蕭允已經夠煩躁了,她不能再百上加斤。強顏歡笑的結果便是這會兒自己愈發的難受。


    季太醫把過脈道:“秦王妃,您得安心靜養才行。要是情緒這麽大起伏,微臣就是大羅金仙也沒辦法啊。”


    “我知道,可這不是出事兒了麽。別給本王妃說你不知道啊。”


    “您知道了?”


    “知道了,王爺親口告訴我的。”顧琰告訴季太醫也是要借他的口告訴晉王妃,不用費心了,我已經知道了。


    “王爺怎麽也不知體諒一下您?”


    “王爺倒是想體諒本王妃,就怕有人不給他這個機會。要借機故意的來嚇本王妃。季太醫,你一家老小的生死可都係在我肚子上,我肯定不會坑你。你就安心給我治吧。”


    季太醫臉色白了白,秦王妃名知他和晉王妃關係不一般,還敢這麽安心的用他。倚仗的不就是他不敢拿全家老小的命來陪葬麽。如今他家上上下下可都捏在秦王手裏呢。


    “微臣就是為了自己一家老小,也必定盡力的。”


    “嗯。”顧琰不再言語,默念《清心咒》平心靜氣配合季太醫,方便他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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