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有孕的喜悅還沒有過去,顧琰就被王太醫呈上的單子震了一下。這已經不是頭迴了,之前他就給過他們一張單子,上頭列了不宜受孕的十種禁忌時刻:大風大雨、暴寒暴暑、陰晦日月食、大霧大旱、雷電霹靂、天昏地暗、醉酒之後、喪服未除、大悲大恐、一方有病。還言明,違之,則所生子女或癡聾、或盲、或病癲、或橫生倒產、或四體不全、或五髒有損、或癰疽……


    歐允非常虔誠的認真執行了。顧琰雖然覺得略有些戲誇張但也不排斥。古人在生活各方麵,都很強調“天時、地利、人和”。認為人體是一個綜合的整體,而外界環境的變化,會對它有諸多影響。比如大風大雨、雷電霹靂,會破壞夫妻行房的情緒,引起髒腑功能失調,耗損精氣,使邪氣乘虛而入,降低各方麵的機能。聽起來好像也有些道理。


    可是現在這張孕期禁忌有些地方就讓她覺得匪夷所思了。前頭寫的還可以接受:‘婦人妊子,寢不側,坐不邊,立不蹕,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視於邪色,耳不聽於淫聲。夜則令瞽誦詩,道正事。如此則生子形容端正,才德過人矣。’呃,算是古代的胎教吧,她配合。


    然後是飲食禁忌:食羊肝令子多危;食山羊肉令子多病。說是吃羊肉羊肝什麽的要讓孩子以後發羊癲瘋,明明羊肉富含維生素b12和鐵質,孕婦吃絕對有益無害。這聯係也太沒根據了吧。食驢馬肉延月;食驢肉生產難。因為驢馬懷胎期是十二個月,比人長兩個月。所以吃驢肉馬肉就會使懷孕期延長還難產。這簡直是想當然嘛。


    再往下看,食兔肉犬肉令子無聲並缺唇。這是吃什麽像什麽,合著兔唇都是吃出來了。更誇張的是雞蛋都不能吃了,吃了會讓男胎轉女胎。這、這、這有嘛根據啊?還有生薑也不能吃,吃了孩子要長六指……最後的一條讓顧琰最無語,勿向非常地大小便必半產殺人!也就是說不能去外邊不熟悉的地方上廁所,不然必出異常。


    顧琰看完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滿滿一頁莫名其妙的的禁忌。尤其是那個吃雞蛋男胎轉女胎,實在是太、太搞笑了。還不能去不熟悉的地方上廁所,這是要禁她的足啊!現代的孕婦,就隻有生產的前四周後六周才能休產假,其他時候都照常上班。就是時下,那些窮苦人家的孕婦也要下地幹活兒吧。不是經常有人說孕婦嬌氣,就說那誰誰誰上午還在地裏幹活,下午就生出來了麽。人家還特別好生雲雲。


    歐允和她一起並頭看著,態度非常的認真。見顧琰兩眼發直、一副說不出來的樣子,輕聲道:“琰兒,聽話!”


    顧琰把單子扔開,“我記不住!”這麽多忌諱,不小心就不知犯了哪條。


    歐允撿迴來,眉開眼笑道:“不用你記。齊娘子,你把這些記牢,並且讓府裏的下人統統記牢。然後謄抄數張在顯眼處張貼。”


    齊娘子趕緊接過去,滿口應下。一邊對顧琰道:“少夫人,我一定給您做美美的孕裝不重樣的換著穿。”對曾經是細作的她來說,如今照顧顧琰飲食起居並保護她安全這活兒太舒服了。她閑著沒事就設計衣服樣式,然後把得意之作做給顧琰穿。再另擇一些普通些的拿去繡坊批量縫製,銷量甚至比伍媚陸續寄來的京城流行款還好。


    顧琰想到再兩個月她身材就要走樣了,盯著歐允道:“我變形了你也不準嫌棄!”


    “不會不會,琰兒怎麽樣都是最好看的。”歐允抱著她沒口子的哄道。


    接下來讓顧琰哭笑不得的事發生了,歐允給家裏生的是閨女的婦人設了門禁不讓人登門。不管是誰哪怕是軍中袍澤的女眷都不留一點情麵。這件事傳出去鎮西軍中不少人還有邊城的百姓都笑他想兒子想瘋了,完全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笑談。


    秦菀抱著樂樂笑道:“還好啊,我們樂樂是男娃娃。不然咱娘倆都不能登門了。”


    顧琰以手掩麵,因為這個門禁,她平素往來的人家被阻了一多半在外頭。就連雷夫人也因為生了個女兒不能上門來了。還有王監軍的夫人也因為生過女兒被他拒之門外。倒是冷家夫人因為連生了三個兒子,被歐允大開放行條,不時過府來陪顧琰坐坐聊聊。


    “你說他這麽大張旗鼓的,迴頭我要是生了個女兒,還不得讓人給笑死啊。”顧琰頓了一下又道:“其實,被人笑也無妨了。反正到時候我們也不在邊城了。可是他一心巴盼著是兒子,我壓力很大啊。”搞得她真的不敢吃雞蛋了。她都服了府裏的人了,那麽多忌諱居然一條條記得清清楚楚,時刻準備著提醒她。甚至她現在站起來,一左一右兩步內必定跟著人,防止她摔跤。


    這都還不算什麽,最誇張的是昨天晚上她臨睡前發現歐允在大書桌上攤開一大幅宣紙在寫皇家這兩代數量龐大的族譜。一邊還在向何山等人打聽齊王家幾兒幾女,燕王家幾兒幾女,是先生的兒子還是女兒……顧琰敢打賭,從前的歐允根本就沒對他那些侄兒侄女這麽上心過。


    最後她發現,他竟然是在總結他們家九兄弟生兒子的規律。她差點崩潰了,這有什麽規律可總結的!可是歐允說他不像想皇帝跟晉王一樣,開始的時候生兒子比下金蛋還難。她還聽到他跪在佛像前、婆母靈位前祝禱,讓神佛和先人保佑他一舉得男。


    顧琰當然知道他這麽急著生兒子是因為兒子在奪嫡時實在是一個加分項,而且她如果生了兒子皇帝也可能稍微另眼相看。說實在的,顧琰覺得像皇帝那樣生了十年才生出了齊王這個長子實在是太背了,一般人沒那麽倒黴。可是歐允害怕步了後塵也是有原因的。因為說來說去他是最像皇帝的,‘此子類我’在皇家是非常好的評價,可萬一這個事兒也隨了老爹還真是有些悲催。


    他的作為一開始還讓她覺得有些搞笑,可隨著他好像真的有點往神神叨叨發展她笑不出來了。他是心頭壓力太大了必須釋放所以才會如此。可他壓力會這麽大,多半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本來他五年前可以成親了,也能廣納姬妾多播種多收獲。這樣幾率無疑大了許多,說不得早就有幾個兒子了。


    “你說他以前不是最喜歡小姑娘的麽,皇家的小姑娘們都可喜歡他了。現在怎麽這麽嫌棄閨女了?”


    秦菀隻是笑,想了想道:“要不,我派人去打聽一下有沒有道觀、寺廟這方麵比較靈的?”


    顧琰搖頭,“不用了,我不信這個。”她都去給人跳過大神,如今道家的第一人堂堂的國師明暉道長從前在小道觀坑蒙拐騙什麽都幹,就是不敢接將女胎轉為男胎的活兒。她才不信這些呢!是兒是女是由xy決定的,如今再怎麽人為努力都是枉然。


    晚上,顧琰仰躺著,王太醫讓她不要側臥來著。所以,她隻能仰躺。歐允則在離她一個人的位置仰躺著。自從知道顧琰極可能懷孕了,他在床上就非常的老實。睡覺都盡量不碰到她,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壞了事。


    “阿允,如果我生了女兒怎麽辦?這幾率一半一半呢。”最近她懷孕的消息傳了出去,估計得有不少人把主意打到歐允的二房上頭去了。好在他從前在邊城就對女人不假辭色,一副視美女如糞土的樣子。而且成親以後對她實在是好,旁人都知道她的枕頭風很起作用,輕易也不敢招惹她。不然,怕是媒人都要上門了。當然,最重要一點,他們府上沒有敢爬床的丫鬟。


    白芷是風光大嫁,因著耽擱了她幾年,歐允給她添妝的時候格外大方。他這麽個家資巨富手又散的主,顧琰又不會攔著,這麽一大方那些銀錢和物件是會讓很多人瞠目結舌的。再加上之前有膽敢爬床的丫鬟直接被他讓人賣去了青lou。兩相對比之下,此時的後宅讓顧琰非常的省心。


    歐允側過身來,目光炯炯的道:“琰兒,迴京以後你去找國師打聽一句實話,看能不能打聽出來。”


    顧琰抿抿嘴,“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說,試試吧。”痞子一樣的明暉,其實內裏是相當有原則的啊。而且他一直都比較認同晉王,不然當初也不至於為了救他自己跑去流亡了。他覺得此時宜穩不宜亂,一點都不看好歐允出頭來爭。這說不得也是他幫著他們私奔的原因之一。誰曉得歐允卻是在那之前就起了奪嫡之心了。所以,她迴京同他打聽皇帝到底還有多少壽數,真的不一定能問出來啊。


    “嗯。”歐允也知道這一點。對他來說,顧琰身上附加的一些東西就隻是個附加,有更好,沒有也不是太大關係,關鍵還是她這個人。


    “你是不是還非常缺文官那邊的人脈?”顧琰小聲問道。歐哲肯幫他們,這點已經得到證實了。現在迴想一下,他們婚禮上那麽多的鎮東軍各級將校,肯定不隻是來喝個喜酒那麽簡單。還有鎮東將軍也是親自來了的,歐允在他麾下好幾年,此人一直受命照看於他,兩人關係也相當的深厚。而且東邊的東昌,如今的國主和天朝交好,他還是明暉的親爹顧琰的師爺。東邊不成什麽問題了。西邊,歐允在鎮西軍九年的經營,在邊民心中的位置,還有這幾個月目的明確的奔走,再加上同孫小丁已有的默契,也會成為助力。


    南邊就顧琰所知,他已經和即將要和親南越的那位‘公主’及其家族搭上線了。南越王那邊也通過拍賣時的那個人搭上了關係。還有梁國公是皇帝的鐵杆,他的船隊每每從南越過境,和南越官方的關係相當的好。上次去南越斡旋,成功讓他們沒有和西陵一起出兵的就是梁國公。他這些年對歐允一直視如子侄,從私人感情上也是偏向他的。北邊暫時沒有什麽人脈,可是武將的話,支持他的可能性還是要高過晉王的,而且也可以慢慢再設法。


    所以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朝廷內部的文官係統以及京畿的兵馬了。他們比晉王慢了十多年,這個差距不是那麽趕上的。如今也隻能盡力追趕了。最落後的便是文官那邊了。京畿的兵馬都好辦些,畢竟歐允的外公舅舅就在兵部。而文官那邊就真的是他的短板了。


    顧琰不由得想到,皇帝當初一心想讓歐允娶秦菀,是不是就是看中了秦相在文官、清流裏的號召力影響力?如果是這樣,他當初還真的打過讓歐允即位的主意啊。隻是因為他一意孤行,就是要娶自己,還不惜將秦菀塞給了孫小丁,後來更是為自己和晉王近乎翻臉,所以才讓他老人家打消了這個念頭麽?如果真是這樣,顧琰覺得自己的壓力更大了。而她,真的沒有什麽能幫到他的。顧家也是武將之家,而且同她的關係差得要死。明暉倒是能夠相幫,但違背原則的事肯定不會做。她也不忍去過分難為他。


    歐允伸手拍拍她放在身側的手,“你現在懷著孩子,別東想西想的。這些事我都會想辦法解決的。”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任務就是生兒子,旁的都不用她操心。可越是這樣,她越焦慮啊。這份焦慮已經壓過了對歐允守這一年不住的擔心。畢竟,他的心是在她這裏的,過去那麽幾年男人最容易受到誘huo的時候他都扛住了。這一年似乎也不用太過擔心。


    “我估摸老爺子身子骨還撐得住,也不用太急。唉,是我太著相了,讓你也跟著著急。別急了,就算這頭胎不是兒子,咱不是還可以繼續努力麽。”他伸手在顧琰胳膊上輕輕拍了拍,“安心睡吧。都怪我,隻顧著自己擔心,一點沒注意到你被我弄焦慮了。”想想自己草木皆兵的舉動,他也有些想笑。


    顧琰問道:“你研究出你們家生兒子的規律了麽?”歐允能這麽表態,她稍微心安了一些。


    迴答她的是噗嗤一聲笑,“有什麽規律啊,我把他們八家的都研究遍了,反正沒哪個比老頭子那會兒還倒黴的。我都懷疑當年是不是暗中有人給他使壞了。”


    顧琰笑了起來,“難道給他的妃子都吃了雞蛋?”


    歐允摸摸下巴,“你說會不會真的有人能施術讓女胎轉男胎,男胎轉女胎?”


    “不會!如果是那樣,齊王又是怎麽生出來的,你們九兄弟都是怎麽生出來的?”


    “會不會是那個時候那個高人死了?”


    顧琰見他問得一本正經,不由愕然,他居然是認真的在想這個問題啊。


    “高人,什麽高人能這麽厲害啊?反正我知道明暉這人沒下限的,打胎藥他都賣。可從頭到尾我也沒見過他賣害人生女兒,幫人生兒子的藥。也有人來求過,他說這個不是人力能幹預的。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肯定不可能寂寂無聞。生男生女是……老天爺決定的,是看前世和今生的因果吧。阿允,咱們都不要焦慮了。我覺得上輩子你跟我應該都沒做什麽壞事兒,不然這輩子也遇不上彼此了。隻要這輩子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老天不會太薄待我們的。”


    歐允看她一眼,然後笑道:“你對我倒是有信心!”這是在拐彎抹角提醒他記得他說過不會難為他那些兄長的話吧。其他人她也不會多上心,她上心的是晉王。不過,她話中的信心讓歐允很是開懷。


    “我當然對你有信心,我們一定會和衷共濟的走到目的地的。”


    歐允探手摸摸她的肚子,“琰兒,我會給你和孩子留一條後路。真到了那一天,就先送你們離開。你們婦孺比我好走脫。如果事成我再接你們迴來,事敗我會設法脫身去找你們。”


    顧琰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安排,說實話她隻是接受卻不是不怨歐允把她騙上他的船的。沒想到他居然還給她安排了後路。


    “那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非得去爭麽?”顧琰眼底流露出希冀。


    歐允搖頭,“我不能不給老爺子送終,他對我……實在是太好。而且有些事一旦起心,就不是可以壓抑的。這段時日越是和那些袍澤在一起,我心底建功立業開疆拓土的念頭越是強烈。老頭子曾經寄希望於齊王,可惜齊王擔不得重任。我想來做這個人,讓已經漸漸失去上國地位的天朝重新贏得萬邦來朝的地位。不說遠了,西陵的這一仗我就是非參與不可的。”


    顧琰看他眼底流露的的熠熠光芒,知道勸不住也就打消了念頭。這樣的不世功業,太打動人了!


    “孩子要睡了,我們也睡吧。”


    “嗯。”


    如是這般小心翼翼,顧琰終於捱過了前頭三個月。同時也迎來了春迴大地,他們就要打道迴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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