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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隻賈樟柯,其他到場的導演也都注意到了電影開篇鏡頭的不尋常。


    《飛行家》鏡頭的不尋常有兩個地方,一個是電影的畫麵接近正方形,用電影術語來說,就是畫幅比例為1.37:1;另一個是電影的鏡頭語言十分反常,全是橫移,缺乏縱深調度,導致畫麵扁平。


    畫幅比肯定是導演刻意為之,但電影的調度全是水平調度,完全不符合電影語法。導演們都覺得奇怪,張然怎麽會犯這種錯誤,是有意的嗎?


    畫麵切換到教室裏,劉嬌被樓下搶飛機的小孩逗樂,咯咯笑著,轉身大喊:“喬正飛,快來看,快來看,他們在搶你做的飛機!”


    喬正飛坐在教室的角落,整個人處在陰影中,神情淡然,眼睛特別亮。他埋頭做著手工:“那隻是紙飛機!”


    劉嬌從窗戶前跑過來,趴在桌子前看喬正飛做。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裏麵是滿滿的崇拜。


    很快,喬正飛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一架木頭做的手機飛機就完成了。他把飛機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做好了!”


    “哇,好棒啊!”劉嬌發出一聲歡唿,她拿起飛機看了看,問道,“喬正飛,這架飛機能飛嗎?”


    “不能,我還造不出能飛的飛機。”喬正飛神情有些黯淡,但馬上又亮了起來,用一種崇拜的語氣道,“我爸爸能,爸爸造的飛機能飛很高很遠!”


    劉嬌問道:“那你爸爸呢?”


    喬正飛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中午放學的時候,兩人說說笑笑的往迴走。突然間天空傳來一陣轟鳴聲,兩人抬起頭,隻見一架很大的飛機正從天空飛過。劉嬌非常的興奮,大喊:“飛機,飛機!”


    喬正飛沒那麽興奮,仰頭看著天空出神,眉眼間無比憂傷。陽光從側後方照過來,照在他的側臉上,讓他的臉泛起了一道弧形的金色光暈。


    強烈的陽光與喬正飛憂鬱的眼神形成鮮明的對比,讓現場觀眾內心為此之一顫。這個少年的眼神為何會如此的憂傷,他想起了什麽?


    賈樟柯微微點頭,這種逆光的過曝鏡頭是非常業餘的表現,是拍電影的禁忌,但張然顯然是有意為之,他是想通過強烈的陽光來反襯人物內心的憂傷。同時由於畫麵過曝,導致喬正飛畫麵的帶有毛刺,這暗示著現實對人物的灼傷。


    昆汀、斯派克-李這些導演也不住點頭,這個鏡頭處理太出色了!


    一天,喬正飛帶劉嬌到自己家去玩。在喬正飛家,劉嬌看到了喬正飛的媽媽,一個幹枯,看起來有些神經質的女人,陰森森的,看上去有些恐怖。在喬正飛爸爸的書房,她看到了很多的飛機模型,還有很多的書。


    劉嬌非常好奇,再次問起了喬正飛爸爸的事。


    喬正飛神情黯淡的講了起來,他的爸爸是飛機廠的工程師,可是後來變成了反動權威,被打倒了。有一天,他放學迴家,推開房門,就看到爸爸懸梁自盡了。


    喬正飛拿飛機引擎的模型給劉嬌看,這是爸爸留給他的禮物。他告訴劉嬌:“爸爸給我這個模型,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夠像他那樣,做出真飛機來。”


    劉嬌怔了怔,盯著喬正飛大聲道:“喬正飛,你一定能做出真飛機的!人死了是有靈魂的,你爸爸在天上看著你呢?”


    喬正飛抬起頭,看向窗外的天空,外麵陽光燦爛,他笑了起來:“對!我會做出真飛機來的,到時候你來看我飛行,我隻讓你一個人看。”


    “真的,那我們拉勾!”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到了秋天,政府宣布了一批平反人員的名單,並修建了紀念碑,紀念死難者。但沒有喬正飛爸爸的名字,喬正飛的母親為此大鬧會場,得到的迴答是他屬於畏罪自殺,不在平反的名單上。


    晚上喬正飛的母親拿著鐵錘來到紀念碑前,將紀念碑砸得粉碎,然後買了捅汽油迴到家裏。她將正在看書的喬正飛趕出了家門,然後將房門反鎖。


    在場的觀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家都知道接下來會有可怕的事發生。很多女觀眾都捂住了嘴,擔心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會讓自己失聲尖叫。


    喬正飛意識到事情不對,在外麵用力拍打著房門,又哭又喊:“媽媽,媽媽!”


    可喬正飛的母親沒有理,雖然自從丈夫去世後,她就精神不正常,但也知道砸揮紀念碑是多嚴重的事。其實她的心早就死了。她將汽油潑在房間裏,劃燃火柴,隨即整個房間頓時化成了一片火海。


    鄰居和消防員將大火撲滅了,但喬正飛卻像失了魂,雙目無神,怔怔看著自己被燒成灰燼的家出神。


    在這天晚上,喬正飛的一切都被燒掉了,飛機模型、媽媽、還有夢想!


    正麵大特寫,騎軸鏡頭,喬正飛雙眼茫然而空洞,整個人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這個鏡頭喬正飛視線直接看向觀眾,與觀眾的視線直接進行交流。在這個瞬間,在場所有觀眾都是唿吸一窒,就像溺水似的,被一股深沉的絕望所包裹。


    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鏡頭,卻劃開了觀眾內心的包裹,給了大家靈魂重重的一擊。


    賈樟柯右手緊緊按住椅子把手,把手都捏得生疼,這個眼神實在太悲傷了,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內心。


    畫麵切換,同樣是正麵大特寫,不過少年喬正飛變成了成年喬正飛,眼神帶著一絲憂傷,更多的卻是堅定。鏡頭拉遠,他站在空軍機場,身上穿著空軍的飛行員的服裝,字幕顯示:“1992年!”


    99年青影廠和空軍方麵聯合拍攝過《衝天飛豹》,是友好合作單位,因此讓張然他們在北平城郊的基地拍了兩天,拍了一些鏡頭。


    賈樟柯敏銳的發現,電影的畫幅比例變成寬了,不再是正方形,而是變成了1.85:1的比例。他笑了起來,看來張然是想用不同的畫幅比例來代表,1.37:1代表1978年,1.85:1代表1992年,2.35:1代表1997年,以此區分三個不同時間段落,這個想法很不錯!


    突然間,機場突然響起了嗚嗚的戰鬥警報,隨即整個機場一派繁忙景象,地勤、飛行員,還有其他相關人員都在往各地的崗位奔跑。


    喬正飛和僚機飛行員接了到命令,有敵人入侵臨空,必須馬上進行攔截。喬正飛和戰友立即登上戰鬥機,衝天飛起,駛向敵機所在空域,進行攔截。


    很快,喬正飛和僚機發現了敵機,是兩架f16。他們立即迎了上去,這是中國的領空,必須將侵犯領空的敵機驅離。


    不想兩架f16同時開火,在空中打出數道流光。


    喬正飛反應快猛一拉杆,飛機翻了個筋鬥,炮彈擦著飛機肚皮鑽過去,但僚機沒能躲開,直接被打爆,在空中化為一團火焰。


    喬正飛雙眼通紅,迅速調整自己的飛行姿勢,猛然向敵機衝了過去。他用瞄準具的光環套住了其中一架f16,猛然按下了攻擊鈕,一道火舌拖著藍色的尾煙向著敵機而去。


    激動的空戰頓時展開!


    在場大部分觀眾雖然不知道喬正飛開的是什麽飛機,但看模樣就知道是老式飛機,而對方是f16,還是兩架。大家都為喬正飛捏了一把汗,這是一次實力懸殊的戰鬥。


    電影放到這裏,張然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觀眾的反應比較好,沒有像下午那樣出現大規模的退場,看來觀眾是能夠接受這種風格的。


    張婧初敏銳的感覺到了張然情緒的變化,有些詫異地道:“你不會是在擔心吧?”


    盡管下午的媒體場記者們的反應有點兩極分化,但張然一直非常淡定,還笑著給他們說老外不懂中國,他們喜不喜歡不重要,隻要中國觀眾喜歡就行了。


    現在看來,他隻是強作鎮定,內心其實是擔心的。


    張然笑著點了點頭,輕鬆地道:“是啊,確實有點擔心。雖然我一直說這部電影是一次自我表達,但我還是希望觀眾能夠希望。電影拍出來肯定是要給觀眾看的,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這種風格!”


    在張婧初的印象中,張然無論麵對任何的困境,都能淡然的麵對,總是信心十足,沒想到他會坦然承認自己在擔心。她笑了起來:“放心吧,大家喜歡這部電影!”


    “沒錯!”張然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觀眾。


    觀眾都全神貫注的盯著銀幕,神情凝重,正在為喬正飛擔心,從他們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大家喜歡《飛行家》。


    電影繼續播放。盡管喬正飛技術十分出色,但殲-82性能遠遠不如f16,而且對手還是兩架。他拚盡全力,將飛機的性能發揮到了極致,成功打掉了一架f16,但自己的飛機也中彈了,帶著尾煙向地麵墜落。


    喬正飛拚命拉著操縱杆,想要將飛機拉起來,但一點作用的沒有,飛機以極高的速度向地麵墜落。


    地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觀眾的心髒快跳到嗓子眼了,有女觀眾忍不住大喊:“快跳傘,快跳傘啊!”她們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劇情中,忘記了這是電影,都希望喬正飛能夠跳傘逃生。


    賈樟柯雖然不像普通觀眾那麽投入,但他也握緊了雙拳,身軀微微前傾,雙眼緊緊的盯著銀幕,等待著奇跡的發生。


    就在飛機即將撞到地麵的瞬間,畫麵一閃,鏡頭突然切換到了房間裏,滿頭大汗的喬正飛從床上坐了起立,唿吸有些急促。他身後的牆壁上,貼著一張海報,正是f16的海報。


    觀眾這才反應過來,所謂的飛行員,所謂的空戰,隻是喬正飛的一個夢。


    賈樟柯敏銳的注意到電影的畫幅比又恢複到了1.37:1。他本來以為張然是用不同的畫幅比例來代表不同的時期,現在意識到,張然是用不同的畫幅比例代表不同的狀態。1.37:1的畫麵代表現實的束縛,1.85:1的畫麵代表夢境,後麵肯定會有2.35:1的畫麵,那代表著自由!


    在明白這點後,賈樟柯心中也不得不佩服起來,這家夥挺有想法的!他對電影的後續發展越發的期待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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