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皇帝反複詢問的,仍是南海一帶的風土人情,和拜火教勢力的基本戰力。遊返從其中也隱約明白了皇帝特地召集幾個人問話的緣由。朝廷上下如今爭論的焦點仍舊是伐遼的事情,而今年的水災和隨之而起的動亂,是拖住朝廷收複燕雲腳步的累贅。要是前方征戰,後院起火,那就得不償失了。南海隻是小地方,但江南則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容不得大意。朝廷這邊最關心的便是拜火教的起因,如何蠱惑人心的,以及究竟動亂能有多少程度的破壞。清楚了這幾點,朝堂上都是久經宦海的老臣,經驗豐富,基本上也能提前預防。


    出了皇宮,遊返漫步街頭,頭上星光點點,汴京街頭熱鬧依舊,燈火閃耀,繁花似錦。


    酒樓二層的露台上,擺了幾張桌子,正對街心,坐在上麵喝酒,不僅高臨人群頭上,而且能眺望紫薇河對岸舫船連泊,聽得耳中傳來絲竹陣陣,吹著秋日涼風,抽走那最後一絲暑氣,說不出的愜意。


    遊返經過那二層露台之時,隻聽上麵有人招唿道:“遊兄……”


    遊返仰頭上望,隻見淩孤正雙手憑欄,一手勾著酒壺,一手捏著酒杯,意態悠閑。


    “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上來喝一杯。”


    上了樓,遊返從這裏望出去,果然視野良好,零次櫛比的房屋後麵,是寬闊的河流,遠處還能望見皇宮城樓燈火。


    “淩兄不是替六扇門處理案件麽?怎麽有空在這裏喝酒?莫非案件有所進展?”


    淩孤沒有答話,遊返自討了個沒趣,隻好喝了一杯酒。


    兩人一杯一杯喝酒,過了好久,淩孤才道:“最近卻發現一件趣事。自從大宋和西夏開了商貿,青鹽便湧入汴京行市。原本大宋和西夏有約定,青鹽的交易有上限,不得超過一定數目。可是最近我卻發現,市麵上的青鹽,要遠遠超出這一數額。”


    遊返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微風吹來,竟一陣涼意。


    他自然是知道青鹽超出的原因,而且這些私鹽利潤的大頭,還是在他這裏。短短一年不到,他從小山坳裏一個小小的鐵坊,迅速擴大到西域,荊州,南海,還準備在杭州開分鋪,當初跟著他出來的金劍山莊鐵匠和夥計,鏡緣村的村民,如今一個個都身家膨脹,成了名副其實的富家翁。這其中便是和西夏遼國的交易所致。雖然有華山派的薛青紋做中間人,替他省卻了不少精力,降低了被朝廷發現的風險。但當他聽到淩孤的話,仍是一陣心虛。


    “青鹽價廉物美,確實要比池鹽好上一些。想必民間也有貨商悄悄走通一些私鹽。”


    “民間有私鹽,不足為奇。但這超出的份額實在太大,沒有巨大的實力,是拉不起這張關係網的。可惜,他們的手段甚是高超,每當查到關鍵的環節,那線索便斷了。安排這件事情的幕後黑手可高明得很,有些時候,寧可壯士斷腕,也沒有留下一絲線索。”


    遊返放下心來,至少他還沒看破幕後的人是自己,於是旁敲側擊道:“聽說有些皇室宗親,名下產業龐大,朝中有些重臣,也勾結在一起,不知道和他們有沒有關係?”


    “確實,這些人的確很有可疑。不過看這些私鹽商販上下接頭的方式,我敢肯定是江湖中人。而且還是大門派,一般的中小幫會,組織不起來這麽龐大的規模。”


    想不到妙劍薛青紋如此小心,還是被淩孤看出了端倪,所料竟分毫不差。不過接下來淩孤的話令遊返更是震動。


    “西夏的重騎怎麽來的,這個朝中的大人都有所猜測。要知道這麽多武器鎧甲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打造出來,其中所需能工巧匠更是數目驚人。朝廷這邊官營的鐵鋪雖然有人,但手藝沒有那麽純熟。最主要的是,西夏哪裏來的那麽多銀兩去購置這些武器裝備。”


    淩孤說著說著停了下來,道:“若是大宋民間有人將東西賣與西夏,那事情便嚴重了,說重了便是通敵叛國之罪。有鑄造的手藝,又有這麽大規模,數來數去,天下間寥寥無幾。其中,金劍山莊便是最有可疑的。”


    遊返聽得心撲通直跳,想不到淩孤的思路如此奇特,竟然從市麵上的青鹽暴增,聯想到西夏的兵器交易。幸好他如今不是什麽公門中人,否則順藤摸瓜之下,豈不是什麽都暴露了?不對,如今劉文淵不是將六扇門的力量都交到他手裏了麽,若是他鐵心要查下去,遊返不知道是否會查到四海鐵坊頭上。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若是金劍山莊所為,淩兄準備如何處理?”


    淩孤看了他一眼,道:“遊兄雖然早已離開金劍山莊,但對山莊之事還是頗為關心的麽。如今我身陷六扇門事務之中,自然沒有時間處理此事。之所以將這件事告訴你,便是想由你去查。你不是一直想對付莊老二麽,這也是一個機會。”


    遊返道:“我可不是你,對查案這麽感興趣。我要的是拿迴金劍山莊,而非毀了山莊。你這個提議就免了。”


    淩孤看了他一眼,似乎大有深意,令遊返心裏一陣空洞。兩人又喝了幾杯,始終話不投機,於是便告辭了。


    剛返迴東城幫老巢的房間,突然窗格上咚咚聲響,一個黑影如同壁虎一般從窗外潛了進來。


    這東城幫的暗哨還是這麽形同虛設,遊返不禁歎了一句。


    來人一身夜行衣,但既然事先叩窗提醒,自然不是敵人。隻見他摘去麵罩,露出長須紅臉。


    “薛掌門?”


    來人竟然是華山派掌門妙劍薛青紋。


    “遊兄弟這裏倒是不錯,這麽大的床。”


    遊返不禁好笑,這林寶兒留下的床已經有兩個人誇過了。


    “不知薛掌門深夜到訪,有什麽事嗎?”


    薛青紋找了個地方坐下,麵色肅穆,對著遊返道:“我安排在汴京和本地鹽商接頭的手下被人挖了出來,還不清楚是誰幹的。但事關重大,我總要和遊兄弟說一聲。”


    遊返歎了一口氣,若是沒有聽淩孤說起過,此時他也會似薛青紋這般驚慌。但這時他反而鎮定下來,將事情始末講了一遍。


    薛青紋吸了一口冷氣,沉吟道:“這快刀淩孤我也曾聽說過,刀法淩厲,身法高明。雖然在江湖上名頭不響,但也是因身在公門。想不到如今離開官府,這人還這麽了得……”


    他眉頭皺起,突然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道:“這事除了淩孤還有人知情麽?”


    遊返嚇了一跳,莫非薛青紋想對淩孤下手?


    “若是隻是淩孤一人,相信我能料理。”


    畢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第一劍,說出的話也是擲地有聲。


    遊返有些遲疑,若是對方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沒有意見。隻是淩孤畢竟和他有些交情,雖然平日裏這人不冷不熱,油鹽不進,但為人正義,嫉惡如仇,楊沁和自己也份屬同門。如此一計較,便狠不下心來。最重要的是,遊返覺得就算憑著薛青紋的盛名,也不一定能拿下淩孤。


    “怎麽?遊兄弟信不過我手中的劍?”


    薛青紋見他遲遲不答話,有些不滿意了。


    遊返連忙道:“怎麽會,若是江湖中有人能勝得過淩孤的刀,第一個我想到的便是妙劍。”


    “那有什麽好說的?要是淩孤繼續追查下去,你我隻能落草為寇去了。這個時候不狠狠心,後患無窮。”


    果然是威震一方的梟雄,做這種事情起來竟然毫不遲疑。遊返心中有點被他說動了,若是被查出來,不但是身敗名裂,而且也拿不迴金劍山莊,從此遠走中原,再也沒可能完成亡妻的心願。


    見遊返微微點頭,薛青紋道:“好,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你知道淩孤在什麽地方麽?”


    遊返沒料到這人如此心急,想起剛剛和淩孤分開,應該是迴了自己家,說道:“我知道他家所在之處,你隨我來。”


    薛青紋先一步從窗口潛出去,畢竟一身夜行衣惹人懷疑。


    淩孤武功之高,深不可測,為了以防萬一,自己得帶上兵器。他朝著房屋一角看去,殘月刀正入眼簾。自從皇宮裏和遼國武士比試之後,這刀一直躺在這裏。


    殘月入手,一股冰冷之意襲來。遊返拿起殘月刀,往門外走去。


    這時夜已深,遊返匯合薛青紋,兩人在空無人煙的街道上行進,不一會兒到了淩孤屋外。


    “遊兄弟,待會兒你守在門外,待我進去,合我二人之力,當能將他留下。淩孤號稱快刀,並非隻有刀快,身法同樣驚人。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兩人伏在淩孤屋子外,低聲說了一些細節。遊返還是覺得心中不安,淩孤家中乃是汴京書香門第,十八歲起便在開封府做事,和官府關係根深蒂固,不是那麽容易殺的。開封府總捕頭,平日裏得罪那麽多江湖人士,仇家遍布四海,若是淩孤那麽容易被殺,也不會安然無恙到今日,哪怕是失了官府的公職之後,沒了保護傘。


    “薛掌門,先由我進去打探一下虛實。”


    遊返不等薛青紋反對,便大步向淩孤家門口走去。


    每一步都顯得艱難,這是兩難局麵。這樣的深夜冒昧造訪,且還是在酒樓剛剛分開,若是按淩孤多疑的性子,定是有所懷疑。況且自己手中還拿著殘月刀。


    不料開門之後,淩孤卻毫無介懷,請他到會客廳中閑坐。一壺熱茶早就準備好了,令人懷疑是否預先料到了遊返要來。遊返放下殘月刀,翩然入座。


    淩孤替遊返斟上茶,道:“喝完酒,喝點茶解解酒,方才不會中毒。”


    “中毒?酒也有毒?”


    “正是,酒容易上癮,這便是毒。世間一切會上癮之事,都有毒。譬如殺人,一旦殺人上了癮,也是中毒。”


    遊返心中一凜,將一口熱茶喝了下肚,一股暖意在胸口肚腹擴散開來,說不出的舒服。


    他轉頭望了望外麵,說道:“楊師妹不在麽?”


    “她去江南了。那邊還有些遠親,她說雖然成親時這些親戚朋友無法到汴京來吃喜酒,那就事先拜訪一下。”


    如此說來,這屋內就他一人。遊返的心跳愈加快了起來,薛青紋在屋外蓄勢待發,隻要自己這時告辭出門,下一刻,薛青紋便會殺進來。武林中妙劍快刀的爭鋒,這兩人生死相搏,想必武林中不是每個人都能見識得到的。


    “剛剛與你分開,我又遇到了劉大人。”


    淩孤啜了一口茶水,隨口說道:“聽說,遊兄名下還有一個四海鐵坊。”


    遊返正要放下茶杯,突然一陣慌亂,將杯中剩餘的茶杯倒翻在桌。水漬漫開,順著桌沿滴落在地。熱氣蒸騰,一股淡淡的霧氣升了起來。


    今日為了打擊金劍山莊,遊返向皇帝提出開放朝廷份額,各家鐵鋪公開競爭,甚至不惜公開四海鐵坊的事情,一來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四海鐵坊一旦在汴京,荊州,江南開了分鋪,自然會引起人注意。二來,這個機會實在難得。


    但如今遊返已經知道淩孤察覺到青鹽和西夏鐵鷂子之間關聯的存在,並且已經疑心到金劍山莊的頭上,這時候暴露四海鐵坊的存在,就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了。


    淩孤看了他一眼,道:“茶要慢慢品才有滋味。”


    遊返隨口說道:“那年在大漠黃沙月色下看到淩兄鬼魅般的刀法,絕想不到你是這般會細細品茶的雅士。”


    桌子上的火燭微微跳動,映得遊返臉色陰晴不定。


    淩孤歎了一口氣,放下茶杯,道:“聽說金劍山莊莊老二這個人好高騖遠,一味和汴京城的衙內混在一起,我先前便覺得,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有和西夏人做生意的膽魄?”


    遊返的唿吸頓時止住,眼睛一片通紅,他眼角瞥向座位旁邊的殘月刀。殘月刀正靜靜靠在凳子的邊沿,觸手可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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