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西南——

    當勝利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又突然地出現在我的麵前的時候,我正在豬圈裏忙活。母豬下崽了,一口氣下了八個。這是我們第一次接生,大家都沒有經驗,忙得一塌糊塗。小張踩著了地上的血水,摔了個仰麵朝天,半個背上又是泥又是水的,幾個人順勢在他身上揩著手上的血水,小張爬起來追著他們連踢帶打。這時,一個人出現在門口,伸著脖子使勁地朝裏頭看,一麵喊著:鄭西南。我答應著,站起身,把雙手在身上擦擦,朝門口走去。李勝利用兩個手指頭捏著鼻子,看著我走過去。他問道:什麽味啊!我說:添丁進口的味道,你小子聞到了是你的福分。你不是複員迴家了嗎,怎麽又逛到這兒來了!勝利把我拽出去,在外頭他長長地出了口大氣:哎,憋死我了!我是迴去了,等著分配工作,閑得無聊,一想幹脆來看看我哥吧。又是好幾個月沒撈著見麵了,也不知混到什麽份上了。打了張火車票我就來了。怎麽樣,還行?我說:還行!還不錯。勝利一癟嘴:得了吧,行什麽呀,豬喂了這麽一大圈,沒有功勞也有點苦勞吧。連個組織問題都沒解決。我說:一來就扯這些沒味道的幹嗎 。勝利,我爸我媽還有西安都好吧?勝利說:好,都好。以後慢慢地跟你說。我問他:慢慢說?你打算呆多久啊?他想了一想:這迴來了,就不走了,就在沙家浜住下了。啥時候達到目的,啥時候再開拔。哎,你給我找個地方住吧。我說:隻有住招待所,那裏條件簡陋,你可得受點委屈了。

    晚上,我到招待所去陪勝利,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抽得滿屋煙霧騰騰。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小子這次來藏了一肚子的心事。不像從前那樣大大咧咧、嘻天哈地的。我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聊了一會,勝利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說:哥,我一到家,就看你爸去了。你爸見麵就問我,複員了?入黨沒?我說沒有。你爸爸就說:你是情有可原,吊兒郎當、怕苦怕累,三天兩頭往家跑。可是我們西南我就想不通了,明明在部隊裏幹得很不錯,為啥當兵快三年了這組織問題也沒解決了。哥,你知道了吧,你爸爸他如今日思夜想的就是希望你早日入黨。我苦笑了一下:這不由我自己的意誌為轉移,我能做到的,就是踏踏實實地幹好我的本職工作,接受組織的考驗。勝利說:可這考驗也該有個頭吧?要考驗到啥時候?海枯石爛?河水倒流?十年、二十年、一輩子?兩輩子?我忍不住笑了:沒那麽久。勝利又一癟嘴:哥,你不要盲目樂觀,我跟你說,事實是隻要你爸爸那問題沒個結論,你就情等著組織的考驗吧!我說:這我比你更清楚,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爸他不摸底,老問我是怎麽迴事。我當然不能跟他說實話,那樣他更苦悶。他是上了點歲數的人了,不能讓他過多地生氣。勝利點頭表示完全同意:是,哥,他真的是再也不能生氣了!哎呀,我的哥呀,你也真的是很難啊!聽他這口氣,我非常好笑:你這是怎麽了,長籲短歎的,比賣花姑娘還苦大仇深。現在怎麽追著我叫哥,從前我讓你叫,你非一口一個鄭西南鄭西南的。怎麽想通的?勝利狡地眨眨眼睛:因為現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就是我的哥了。我問他:你這話什麽意思?他笑而不答:以後你自然就知道了。這小子岔開了話題:哥,我這次來,是有明確的目的的,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助你一臂之力。我用手撩開飄在麵前的煙霧,問他:你能幫我什麽忙?他說:幫你加強火力,順順當當地把組織問題這個堡壘攻下來,硬攻不行就強攻,總而言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有些好笑:入黨是我自己的事,你能使啥勁?趁早向後轉迴去吧,迴去晚了當心分不到好工作。他笑道:憑我李勝利能沒個好工作?哥,你別替我操心,還是把你的事辦塌實了再說。我來不是白來的,是有打算才走這麽一趟的。你先讓我看看。先摸清情況再考慮用什麽進攻手段。我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你小子神神鬼鬼的,搗什麽鬼?勝利“哎喲哎喲”地叫,他把我的手扒拉開,揉著他那隻招風耳說:你們家的人怎麽都愛揪人哪,不是揪耳朵就是揪鼻子,我要是真進了你們家的門,過不了多久,鼻子就給揪成匹諾曹那樣的,耳朵呢,就像你那群心愛的豬八戒了。哥,說真的,就是為了你,為了你們家,我才肯下這麽大的本錢,換一個人,我連尿都不尿他!好了,我坐了幾天的火車,累得夠戧,想睡下了,你迴去看你那群寶貝豬八戒吧。

    後來幾天,勝利就在三分部工地上蕩來蕩去,和我們連長指導員坐在一起一本正經地談話,一根接一根地遞煙;跟炊事班的炊事員們很快就混熟了,拍拍打打地稱兄道弟。我們做飯時他翹著二郎腿叼著煙在一邊說天論地,吃飯的時候他端上碗就吃,一邊還對我們的烹調技術發表些不鹹不淡的評論。雖然那天晚上他在招待所裏跟我說了那麽大一通,但我估計他一定是在家閑得無聊,又跟他父親成天一個釘子一個眼的,所以就跑到我這裏打發時間來了。我也沒催著他迴去,他願呆多久就呆多久。這地方屬於窮鄉僻壤,連電影都很少看一場。他在這裏肯定是呆不住的。我的估計沒有錯,住了不到十天,李勝利就準備打道迴府了。我找人替他買好了火車票,晚上我把票給他送到了招待所裏。勝利盤腿坐在床上,又把他那張臉隱藏在煙霧後麵,慢條斯理地說:哥,你都看見了,我跟你們的連長指導員都深入地進行了交談,談得很透徹。我說:你多此一舉,想幫我求情還是開後門?他仍然不緊不慢地說:你別這麽說嘛,多難聽哪!我找他們呢是想了解了解你的情況。你們那連長和指導員都不錯,是我黨我軍的優秀幹部。他們對你的印象非常好。也一心想讓你早點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在他們的心目中,你是完全合格的。可就是報上去營黨委壓著不批,說是你父親的問題比較嚴重;所以更要對你嚴格把關。哥,你沒日沒夜,吃苦耐勞,踏踏實實地幹,知道他們怎麽說?他們說你工作雖然幹得不錯,但表現並不是特別突出。在關鍵時刻能不能衝得上去還得打個問號。我說:這隻能怪我生得不是時候,和平年代關鍵時刻太少,少得讓人永遠都沒有機會碰得到。要是生在我們父親他們那樣的時候,隨時隨地都有關鍵時刻,打衝鋒、炸碉堡,那多來勁,敢不敢衝在前頭刺刀見紅,誰是英雄誰是孬種一清二楚一目了然。勝利甩甩腦袋:我說,你現在就缺一個關鍵時刻,關鍵時刻!他的眉毛在腦門上上上下下地跳,忽而又定住了,一對眼睛冒出光來:沒有關鍵時刻,咱就不會製造它一個關鍵時刻出來?我說:廢話,製造什麽關鍵時刻?我看你簡直是想入非非了,這是你製造得出來的?李勝利說:我還不是替你著急嘛!我說:不用你急,我會一輩子爭取的。勝利不以為然地說:鄭伯伯不可能等你一輩子,不看見你解決這個問題,他會死不瞑目的。

    第二天早上開飯的時候,勝利一路喊叫著我的名字走進我們連的食堂。說是食堂,其實就是用粗篾席搭成的一個大棚子,裏麵沒有桌子板凳,飯菜就放在地上,一個班一個班圍成一圈蹲著進餐。勝利當著全連的麵和我鄭重地告別,特別隆重地跟我們連長指導員握手,又特別依依不舍地跟我們炊事班的全體成員握別。小張問他:你不是說要住到柿子熟的時候才走嗎,怎麽現在就急著走啊?勝利說:你們天天抓革命,促生產,我晃來晃去沒事幹,還要消耗你們的軍糧,自己吃著都覺得不好意思。還是趕緊迴去,早點找個工作崗位,好為世界革命貢獻力量。我說:你等等,我找連長請個假,送你去縣城。他說:用不著,我自己走就行了。你忙得很,哪裏能耽誤你的工作呢。那我就在這裏和你告別了。哎,炊事班的哥們兄弟,以後有機會去我那兒啊,我一定好好招待。他一路打著招唿一路出了食堂。全連都停止了進餐目送他離開。我把他送到了公路邊,在那裏給他攔了一輛去縣城的車。勝利上了駕駛室,探出頭來向我揮手,臉上掛著笑。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他那笑容裏很有點味道,有點意味深長,有點笑裏藏奸,又有點自以為得計。當時也沒想那麽多,隻想著那頭母豬下了崽奶水卻不多,豬崽餓得“吱吱”叫,得想辦法去給豬崽找填肚子的。勝利走了我就少了好多事,可以去後山村子裏找個老鄉討教討教。迴到廚房裏叫上小張,我們倆一直奔了後山。

    迴到連隊已經開過晚飯了。吃過飯,我把用來給母豬下奶的黃豆泡上,聽見後麵有動靜,迴頭一看,是住在駐地附近一個工程技術人員的孩子,他眼睛滴溜溜地轉,問我:你是不是鄭西南鄭班長?我說我是呀,你找我有什麽事?小男孩把藏在背後的手伸過來,手裏拿著一封信:這是一個叔叔讓我交給你的?我問他:哪個叔叔?他說:我不認識。不是當兵的,是個老百姓。他說,這是封很重要的信,是軍事秘密,叫我別讓任何人看見,悄悄地把信交到你本人手裏。我還問他來著,我說,軍事秘密的信為什麽要交給炊事班長呢?他又不能上前方打仗?那個叔叔說是上級的部署,叫我一定把這封信交到你手裏。我接過信,一眼就認出來是勝利的筆跡。這小子又玩的什麽花樣,搞得神神秘秘的。我謝過小男孩,他轉身跑走了。我撕開封得緊緊的信封,勝利寫道:哥:請你馬上到一號廠房來一趟,什麽人也別告訴,也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悄悄地來,打槍的不要,我在這裏等你。務必在八點鍾以前趕到!!!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一定來,我等你!下麵沒有落名。我疑疑惑惑地關上門,拿了隻手電筒,急急忙忙地走向一號廠房。一路上心裏在想:勝利不會是遇到了什麽事吧?他小子的作風不是這樣的啊!他一定是有非同小可的為難事,否則的話他不會走到半路又折迴太行山的。我心急火燎連走帶跑地到了一號廠房,摁亮手電走進大門。廠房裏沒有人影,黑洞洞地伸手不見五指。我用手電在廠房裏照著,一麵喊著:勝利,勝利!一個影子從廠房大門左側那個巨大的給火車加水的水箱下麵閃了出來:西南,我在這!你把手電關上。我關上了手電,問他:勝利,出什麽事了,你把我叫到這裏來幹什麽?你沒上火車呀?勝利在黑暗中摸索著拉到了我的手:哥你小聲點!我沒走,我跟你說過,不達目的,我不會離開太行山的!在這裏住了這麽些日子,一個設想在我腦子裏形成了。我肯定能幫你成功!我甩開了他的手:你擺的什麽迷魂陣!我看你是越活越沒正形了!說,你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勝利說:哥,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小時候,一起舞著自己做的木槍玩打仗的遊戲,一起逃學去看部隊打靶撿子彈殼。誰打了我你肯定來幫忙,誰罵了你我就朝他吐吐沫。你不知道,現在我們之間又多了一層關係,你就要成為我真正意義上的大哥了,從太行山迴去,我就和西安結婚!我一聽,摸著黑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好小子!這是大好事啊!你完全沒有必要鬼頭鬼腦地把你大哥弄到這黑旮旯裏來宣布這個消息呀!勝利沉默了一會:不光是這件事,哥,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當麵講清楚。我說:你說吧,咱們都走到這份上了,還有啥話不好說呢?勝利又是一陣沉默,廠房裏隻能聽見他沉重的唿吸聲,我等得不耐煩了,剛想開口催他,他卻說話了:哥,我實話告訴你吧,咱爸現在病得很重!我一時沒想過來他說的是哪個爸爸,就問他:咱爸?勝利很快就接上了話:對,是咱爸!從前我管他叫鄭伯伯,現在我覺得我應該叫他一聲爸爸了!一股冰涼的感覺在黑暗中包圍了我,他不是身體一直都很好嗎?怎麽又生了重病呢!我迫不及待地問道:他怎麽了,得了什麽病?勝利半吞半吐地說:腦血栓。歸根結底要怪我和西南。主要還是怨我沒出息,把咱爸氣得生了這場大病。他怕影響你在部隊進步,所以一直不許告訴你。我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問他:你們怎麽氣他的?說呀你!其實他不說我也猜到了幾分,爸爸一生眼裏揉不得沙子,自己清清白白做人不說,還希望自己的兒女的人生也白璧無瑕。勝利和西安出的岔子一定讓他覺得對不起黨的培養,對不起黨的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是給共產黨丟了人。這是對他最大的打擊,是他最承受不起的。勝利的聲音裏充滿了悔恨:哥,你別生氣,我知道我罪不可赦!這次迴去我急著去看咱爸,隔著門縫我見到了他,看見他以後我難過得痛哭了一場。我恨我自己,恨得穿腸絞肚!我想過,隻要是能讓他老人家好起來,麵前擺一口油鍋我都敢往裏跳。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我隻能在黑暗中強忍著痛苦,悄聲地喊了一聲爸。強迫自己把一眶熱淚忍了迴去,爸爸不希望我哭,他隻希望我步他的後塵,做他那樣的人!勝利略帶喉音的嗓音震得我腦子裏一遍迷茫:哥,醫生說,咱爸的病能好起來,隻要他不受刺激,精神愉快,就能一天天地見好。我不說話,我也知道爸爸現在最想聽到的消息是什麽,什麽才能使他心情愉快。可是這一切不能以我的意誌為轉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持不懈,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以行動來證明自己。勝利繼續在說:哥,我來這一趟,看出來你確實不容易,所以我鐵了心要幫你。我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是我自己的事!別人替代不了,更別說幫什麽忙了。勝利,你如果是真的想幫我的話,就馬上迴去,好好地向我爸認個錯,和西安結婚,跟她一起,照顧好我爸。勝利說:哥,我根本就不敢到咱爸跟前去!見了我他隻能更生氣,隻能加重病情!你難道不明白,這個世界上能讓他開心的隻有你了!說來說去,為了咱爸,這個忙我必須幫你,而且,也隻有我能夠幫你!我反駁道:你怎麽幫?不可能的事!勝利湊前一步:哥,你也清楚,你現在就差一個關鍵時刻。沒有這個關鍵時刻,你再怎麽埋頭苦幹,再怎麽兢兢業業,他們都不會當迴事,都不會放了心上。我說:你是說到點子上了,可是這怪不了任何人,隻怪我自己生不逢時,沒趕上戰爭年代。又沒有運氣像牤子那樣自己碰到一個關鍵時刻。但我早就想通了,隻要我付出了努力,隻要我踏踏實實地幹了,就沒有什麽值得抱怨和後悔的。勝利很不容易說服,從小我們廝混在一起,我知道他一旦有個想法在腦子裏形成,那麽就隻有砍掉他那顆腦袋,這個想法才會煙消雲散。他不折不撓,千方百計想讓我接受他的主意:哥,你聽我跟你說,你有關鍵時刻!如果你麵前有階級敵人搞破壞,你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對吧?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這小子究竟想弄什麽花招,我順口答道:那是自然。他頓了一頓,給我灌起了米湯:在我心目中,你有這樣的勇氣,也一定有這樣的行動。我知道,在你們連長、指導員和你那些戰友心目中,你也給了他們這樣的印象。我說:你搞的什麽彎彎繞?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我沒有耐煩跟你繞彎子了!勝利說:好,咱們直來直去!哥,我說這麽多,就是要讓你有個思想準備,我,李勝利,此時此刻,要在太行山這個有著光榮革命傳統的地方,為鄭西南同誌製造一個關鍵時刻!說著,他蹲下身子,摸摸索索地,不知在鐵軌上鼓搗什麽。我摁亮手電,發現這小子正拿著一把扳鉗使勁地擰著鐵軌上的螺絲帽。我急了,喊道:你幹什麽,你瘋了?李勝利!他邊擰邊說:我不是李勝利,我現在是階級敵人!我要製造一場火車脫軌事故,破壞這座廠房,破壞國防工廠!我抓住他的手:你住手,不許你這麽幹!他甩脫了我的手,又去擰螺絲,我一把抱住了他:勝利,我告訴你,你這是在犯罪!我不許你這麽做!勝利喘著氣扔掉扳手:哥,我什麽都顧不得了。你千萬不要怪我,我全是為了你!說著,他的手臂一揮,我就覺得一個冰涼的硬物紮進了我的左臂,隨著,一股熱唿唿的液體流了出來。勝利扔掉匕首,撲過來抱住了我:西南,我隻能這樣幫你了。我實在想不出另外的辦法了?你疼嗎?我咬著牙說:勝利呀勝利,我真沒看出來你有這一手!勝利湊在我的耳邊,把熱唿唿的氣噴在我的臉上:西南,現在你和我都沒有退路了。戲既然已經開了鑼,就隻有把它演下去了。你忍著點啊,多流點血,才像真的。我捂著流血的胳臂,咬牙切齒地說:你混蛋透頂!你這叫什麽事呀!勝利說:哥,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一切我都替你想好了,從現在起,你什麽也用不著說,由著別人替你發揮想象力吧。反正現場擺在這裏,已經完全能夠說明問題了。勝利擄開袖子,看看他的西瑪表:現在是八點整,八點二十有一班火車從山洞裏出來,這是我早就觀察好了的。你做好準備,到時候就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我不能再久留,我得趕緊走了!最後一句話:哥,我幹的這事百分之一百是為了你,你絕對不能把我給弄出去了,否則的話,我們兩個人都將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特別是我李勝利,謀害現役軍人是什麽罪名,哥你應該一清二楚。還有咱爸,他可是一點打擊都經受不起了。哥,後麵的事全靠你自己了!隻要你不開口,我估計我們的目的一定能達到。好,我走了,你再堅持一會吧!

    話剛落音,勝利這小子就一陣風似地捲出大門,不見了人影。黑洞洞的廠房裏隻剩下了我一個人。我的腦子裏那時是一遍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什麽也不能想。我不知道這一切是這麽發生的,也記不起勝利是不是曾經在這裏出現過。我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從有記憶以來最可怕的噩夢。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一片寂靜中,我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和胸腔裏血液在湧著波瀾。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傷口在一跳一跳地作痛,血好像還在流淌,我是不是該離開這裏呢?正想著,從廠房盡頭的山洞裏射出一線光線,接著,聽見火車轟隆隆地駛來,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腳下的鐵軌已經在輕輕地顫抖。我想起了被勝利擰鬆了的螺絲,腦子裏的血管不由“騰”地一跳,顧不得多想,我摁亮手電,向著疾駛而來的火車使勁地晃動。火車在距我不遠的地方停住了,借著車頭射出來的燈光,我看見兩個人影跳下車來,飛快地向我跑來。這很像我從前看過的一部電影裏的情景,但電影的名字我想不起來了。我帶點僥幸暗自在想著:什麽也沒發生,我隻是在看一場忘了名字的電影。電影裏演是別人的事情。散場了,觀眾們四下走散,一切就結束了。生活照常進行,我還在太行山裏度過我生命中一段苦樂皆在其中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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