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因菲林痛苦的語氣而旋轉著。“不,不!你完全誤會我了!”


    他那充滿誠意的語氣讓菲林立刻又見到了自己的朋友。“但是,”他用幾近狡詐的溫和語氣說道,“如果你相信國王殺了你那位非常珍惜你、疼愛你和寵你的母親。


    倘若國王把她殺了,從你身邊永遠地奪走了她,你想你可會殺了他麽?”


    菲林長久一來一直都沒有察覺到,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菲林知道陛下相信他母親是被毒死的,也知道這就是他痛恨菲林和百裏香夫人的原因之一,更明白他相信是人們動手殺人的。


    但根據國王的指令,這些指控都不正確,事實上是欲念王後自己把自己給毒死的。


    陛下的母親向來過度沉溺於酒精,和那些能讓她暫時忘憂的藥草中,當她相信自己有權晉身權位階級,卻無法如願以償時,就沉溺於那些消遣中來逃避現實。


    克裏克好幾次想試著阻止她,甚至要求艾特羅提供藥草和藥劑讓她停止這個癮頭,卻仍無濟於事。


    欲念王後的確是被毒死的,但可是死在她那調製藥物的自溺之手中,這是菲林一直都了解的事實。


    但菲林明白了這件事,卻忽略了一位嬌生慣養的兒子突然間喪母,會在他心中醞釀什麽樣的仇恨。


    陛下會為了這件事大開殺戒麽?他當然會。他意圖讓五大公國瀕臨毀滅好執行這項複仇行動麽?為什麽不?


    他從來不關心沿海公國,而對他那出身內陸的母親一向較為忠心耿耿的內陸公國,才是他心之所向。


    如果欲念王後沒有嫁給克裏克國王,她仍將維持法洛的女公爵身份。


    有時當她沉溺於酒精和藥物的癮頭時,就會冷酷地嚷嚷著如果她仍是女公爵,即可運用更多權勢說服法洛和提爾司公國合而為一,讓她這位王後掌管,進而脫離五大公國邦聯。


    奧秘法術師傅蓋倫是欲念王後自己的私生子,蓋倫煽動陛下的恨,也讓自己的恨升高。


    難道他的仇恨已經多到足以讓他為了替陛下複仇,而顛覆自己的奧秘法術小組麽?


    這對菲林而言是個驚人的背叛之舉,卻也發覺自己接受了這個想法。他的確會這麽做。


    數以百計的人民慘遭屠殺、無辜的民眾被冶煉、婦女們遭不可描述、孩子們孤苦無依,整個村莊就為了一位王子幻想出來的冤屈而徹底毀滅。


    這確實嚇壞了菲林,但也不無道理。就像棺蓋緊貼棺木般密合,他的動機確實與事實相符。


    “我想法洛現任的公爵或許會關心自己的健康。”菲林若有所思地說道。


    “他和他弟妹一樣酷愛美酒和藥物,而且這兩樣東西源源不絕地供應,讓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事情,他真懷疑他是否會長命百歲。”


    “或許克裏克國王會比較長壽?”菲林謹慎地問道。


    仆人的臉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我恐怕他來日無多,”他平靜地說道,“但他所剩下的這些日子或許會好過些,而非度過充滿血腥暴力的餘生。”


    “你認為事情會演變成那樣?”


    “誰知道滾燙的壺底會冒出什麽玩意兒?”他忽然走向菲林的房門,把手放在門閂上。“這就是我對你的請求。”他平靜地說著。


    “拋棄那些在你腦海裏快速轉動的念頭,愚人先生,讓事態穩定下來。”


    “我不能。”


    他用額頭抵住門,這可最不像仆人的舉動。“那麽,你就會導致國王之死。”他低沉的語氣滿是哀傷。


    “你知道……菲林是什麽,我已經告訴過你菲林為何來到此地,而菲林確信一件事情,那就是致遠家族血脈的終結是眾多轉折點之一。


    芙蘿婭懷了王位繼承人,也因此得以延續香火,那就是情勢所需要的。難道不能讓一位老人安寧地逝去?”


    “陛下不會讓王位繼承人出世的。”菲林坦白地說道,就連仆人都睜大眼睛聽菲林如此直言。“


    那孩子若沒有國王伸手庇蔭就無法掌權,無論那位國王是克裏克或是赫爾墨斯。


    你不相信赫爾墨斯的死訊,也如此表示,那你忍心讓芙蘿婭承受相信它的折磨麽?你忍心就這樣讓五大公國在鮮血中破敗頹圮?


    假如王位不過是被燒毀大廳中的一把破椅子,這對致遠家族的王位繼承人來說又有什麽好處?”


    仆人的肩膀沉重地垂了下來。“有上千條岔路,”他平靜地陳述,“有些道路清晰平坦,有些陰影重重,有些則顯然前有艱難,唯有強大的武力或一場天災浩劫才能改變這些道路。


    另有道路則被濃霧所藏,而菲林不知是否有出路或那路將通往何處。


    小雜種,你可真像霧般籠罩著菲林!光是你的存在就讓未來的可能性增加千倍,真是個好催化劑!


    在霧茫茫之中,有些道路最為黑暗曲折,是通往毀滅的路徑,但有些則是通往光明閃亮的金色路線。


    看來你走的是起伏於高山深穀的道路,而菲林渴望的是中庸之道。菲林渴望菲林的主子能平平安安走完一生,因為他對菲林這位古怪且語帶嘲弄的仆人真的很仁慈。”


    他不再責備菲林,拉起門閂鬆開鎖就靜靜離開了,一身華服和謹慎的腳步讓菲林覺得他整個人都走樣了,花斑點衣服和之前的嬉笑蹦跳也似蕩然無存。


    菲林在他身後輕輕帶上門,然後靠著門站著,仿佛自己可以支撐住未來似的。


    菲林極度謹慎打點自己的衣著好赴晚宴。當他終於穿上急驚風師傅為菲林縫製的新衣時,看起來幾乎和仆人一般體麵。菲林決定不在晚宴上哀悼赫爾墨斯,更不會露出悲傷的神情。


    菲林在下樓時看到城堡中大多數的人都湧向大廳,明顯地所有的人不分貴賤全都奉旨出席了。


    菲林發現自己和博爾赫斯、阿發以及其他馬廄夥伴同桌。


    自從克裏克把菲林帶進他的羽翼下照顧之後,他就坐在這毫不起眼的位子上,但菲林寧願和這桌人共處,也不願坐到主桌那兒去。


    大廳裏的上賓席位坐著一群菲林不熟悉的人,大部分是從提爾司和法洛來的公爵們及貴賓,不過菲林倒還認得幾張麵孔。星彩坐在近乎符合她位階的座位座位上,蕾姆也確實坐在比菲林更高一階的位置上,他卻沒在任何地方看到艾莉安娜。


    公鹿堡城的人們也散布在大廳中,多數是有錢人,而且大部分人的席位比菲林想象中來得好。


    這時,國王被帶入大廳中,隻見他倚靠著衣裝優雅的仆人走進來,後麵還跟著芙蘿婭。


    她的樣子可讓菲林大吃一驚。


    她穿著簡便的土褐色長袍,為了哀悼赫爾墨斯而將頭發剪短到不超過一隻手掌的寬度,且因失去重量而像蒲公英的種子般從頭部伸展出來,發色也因修剪而淡去,看起來像仆人的頭發一樣蒼白。


    我已經習慣於她把一頭濃密的金發綁成粗粗的辮子,但現在她的頭在寬闊的雙肩上看起來異常渺小,那對無神的藍眼睛在哭腫的紅眼皮下也顯得有些突兀。


    她看起來不像一位哀悼中的王後,倒象是初來乍到宮廷的另一類古怪仆人。


    眼前這名女子不像菲林的王後,也不是花園中的芙蘿婭,更不是揮劍起舞的裸足戰士,而隻是一位在此地新寡的外籍女子。


    相反的,陛下仿佛要向女士求歡似的衣裝奢華,如同獵貓般自信滿滿地移動著。


    菲林眼中的晚宴,好似一場精心編排的傀儡戲。


    有位心智衰弱且瘦削的老克裏克國王不斷對著他的晚餐點頭,或者不針對任何人虛弱地微笑交談。


    王妃毫無笑容也幾乎沒吃東西,且滿懷哀戚地沉默著。掌控大局的陛下,則像一位盡責的兒子般坐在年老體衰的父王身旁,而一身華服的仆人就坐在這位王子身邊,不時誇張地運用機智修飾和強調陛下言談中的妙語,讓王子的言談比實際上更加生動。


    主桌的其他賓客包括法洛和提爾司的公爵及公爵夫人,還有他們目前寵信的一些位階較低的貴族,但卻看不到來自維洛特魯、紫羅蘭和克勞修斯公國的代表。


    來賓在餐後向陛下敬了兩次酒,第一次是法洛的侯德公爵。他非常大方地舉杯向陛下敬酒,宣稱他是護衛領土的英雄,也稱讚他為了潔宜灣迅速采取行動,更讚美他為了五大公國的福祉所做的一切措施,這可讓菲林豎起了耳朵。


    不過,這些恭賀和讚賞之詞聽起來語焉不詳,根本沒說清楚陛下到底先前決定做些什麽,再這樣下去隻怕變成一篇頌詞了。


    在演說初期,芙蘿婭坐直身子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陛下,顯然無法相信他竟然能平靜地點頭微笑接受不屬於他的稱讚。如果除了菲林之外有任何人注意到王後的表情,也沒人敢發表評論。


    不出所料,第二次由提爾司的公羊公爵敬酒。


    他為了緬懷王儲赫爾墨斯而舉杯,雖說是個讚頌,卻貶低了赫爾墨斯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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