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數隻剩下一百出頭的年輕的騎士靜靜地站在防禦工事裏,看著像是蝗蟲般的大軍湧來。


    一開始史東還不能理解騎士臨終說的話。“他們拚命地逃!”


    為什麽惡龍軍團要逃跑?後來他才明白;惡龍軍團利用騎士急功近利的態度,用古老、簡單的戰術愚弄了他們。


    在你的敵人麵前撤退……不需要太快,隻要讓你的前鋒看起來很害怕,讓敵人相信就好。


    讓他們看起來絕望地四散奔逃。


    然後讓你的敵人衝上來,把側翼拉長。


    最後讓你們的軍隊縮小包圍圈,把他們剁成肉醬。


    不需要那些在鮮紅積雪中勉強可見的屍體,史東就可以證實自己的判斷。


    他們躺在最後拚死要集結起來的地方。


    從他們陣亡的方式看起來,這最後的掙紮似乎沒有效果。


    他思考著一個問題,不知道他陣亡之後誰會這樣看著他的屍體。


    哈勃從牆上的一個缺口往外看。“至少我會死在幹地上,”


    矮人喃喃地說。


    史東微笑著撫摸著他的胡子。他的眼光轉向東方。一想到死亡,他不禁想要看看他出生的地方。


    一個他不熟悉的家,一個不大記得的父親,一個讓他的家庭被放逐的國家。


    他正準備要為了守護這個國家而付出生命。為什麽?為什麽他不直接迴到帕蘭薩斯?


    他這一生都奉行著騎士信條和騎士規章。騎士信條是:honor-and-shadow-is-my-fate——榮譽即吾命。


    現在他唯一相信的隻剩下騎士信條。騎士規章已經沒有意義。


    它已經不切實際。僵硬、毫無彈性,騎士規章將騎士們困死在比盔甲還要沉重的監獄中。


    騎士團在孤立、掙紮求生的過程中,絕望地緊抓騎士規章不放;


    無法看出這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把他們拖向失敗。


    我為什麽不同?史東思考著。但是他知道問題的答案,即使當他聽著矮人的抱怨時。


    是因為矮人,坎德人,法師,半精靈……


    他們讓我知道,在他們眼中世界是怎麽樣的:細長的眼睛,小眼睛,甚至有著沙漏般瞳仁的眼睛。


    像德瑞克那樣的騎士,會把世界分成黑白兩邊。


    史東則能夠看見這世界每一種亮麗的顏色,每一種灰暗的色彩。


    “是時候了。”他對哈勃說。兩人走下燒望台,此時正好敵人的淬毒箭矢開始如雨般降下。


    太陽照亮整個天空的時候,在尖叫和呐喊聲,在號角聲中,在劍與盾的撞擊聲中,惡龍大軍浩浩蕩蕩攻向法王之塔。


    夜幕低垂時,旗幟仍然飄揚著,塔守住了。


    但誰也開心不起來——守軍陣亡了一半。


    活著的人白天沒有時間閉上眼睛,沒有時間包紮扭曲、疼痛的肢體。


    活著的人白天隻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盡力活下去。


    隨著夜晚的到來,暫時的平靜終於降臨,惡龍軍團退迴去集結,準備明天的攻勢。


    史東在防禦工事中踱步,全身因為疲勞而酸痛。


    每當他想要休息的時候,緊繃的肌肉就開始抽搐,他的腦袋像是著火一般。


    所以他隻得又開始踱步。


    前進後退,不斷地用小心計算過的步子前進後退。


    他不知道這穩定的腳步聲,讓聽見的年輕的騎士,不再被白天的恐懼所吞蝕。


    騎士們在廣場上處理著同袍戰友的屍體,害怕明天將是由別人來替他做這件事,他們聽見史東的腳步聲,對明天的恐懼開始慢慢地消退。


    事實上,騎士迴響的腳步聲讓每個人都比較好過,隻有騎士自己例外。


    史東的情緒低落,飽受折磨:失敗,不光榮的,沒有尊嚴的死;


    那場惡夢的恐怖景象,看見自己的身體被在外麵紮營的那些恐怖怪獸泳成碎片。


    他的惡夢會成真嗎?他打了個寒顫。


    他會因為沒有辦法控製恐懼而退卻嗎?騎士信條會像騎士規章一樣地讓他失望嗎?


    噠……噠……噠……


    停!史東生氣地告訴自己。你很快地就會變得像德瑞克那樣的瘋狂。


    騎士打破規律的腳步,轉過身,突然發現羅拉娜站在他身後。


    四目交對,他陰沉的思緒被她所照亮。隻要有像她一樣的美麗和平靜還存在這世界上,一切都還有希望。


    他對她微笑,她也報以淺笑——一個有著壓力的笑容——但這減輕了他臉上疲倦和擔心的線條。


    “休息吧,”他告訴她。“你看起來精疲力盡了。”


    “我試著要睡覺,”她喃喃地說,“但是我一直做惡夢——出現在水晶球裏的手,巨大的龍飛過走廊。”


    她搖搖頭,找了個擋風的地方,全身無力地坐下來。


    史東的眼光轉向韋德,他躺在她的旁邊。坎德人很快地就蜷成一團,和睡魔約會去了。


    史東微笑看著他,沒有事情可以困擾韋德。


    坎德人今天的確過得轟轟烈烈,想必他會永遠記得。


    “我從來沒參加過守城耶。”史東聽見韋德對哈勃說,矮人正準備一斧頭砍掉地橫的腦袋。


    “你也知道我們都會死掉!”佛林持皺著眉,抹去斧頭上的血水。


    “你那歡在沙克沙羅斯麵對的時候也這樣說,”韋德迴答。


    “然後你在索巴丁也說過一次,還有在船上的那次——”


    “這次我們真的都要死了!”哈勃咆哮道。“不然我就自殺!”


    但他們沒有死——至少今天沒有。


    總還有明天的,史東想,他的視線落到靠在牆上,雕刻著一塊木頭的老矮人。


    哈勃抬起頭。“什麽時候會開始?”他問。


    史東歎口氣,他的眼光轉向東方的天空。“黎明,”他迴答。


    “還有幾個小時。”


    矮人點點頭。“我們守得住嗎?”他的聲音聽起來理所當然,握住木頭的手堅定、牢靠。


    “我們一定得守住,”史東迴答。


    “信差今夜就會抵達帕蘭薩斯。如果他們立刻行動,還需要兩天的時間到達這裏。


    我們得給他們兩天的時間——”


    “如果他們立刻行動!”哈勃嘟噥著說。


    “我知道……”史東歎氣說。“你應該離開了,”他轉頭對羅拉娜說,後者從幻想中被拉迴現實來。


    “快去帕蘭薩斯,說服他們危險就在眼前。”


    “你的信差一定得做到,”羅拉娜疲倦地迴答。“不然,我說的話也不會有任何的差別。”


    “羅拉娜,”他開口。


    “你需要我嗎?”她突然問。“我在這裏有用嗎?”


    “你知道你是有用的,”史東迴答。他對這名精靈女子源源不斷的精力、勇氣和她的箭術感到佩服。


    “那麽我要留在這裏,”羅拉娜簡短地說。她用一床毯子裹住身體,閉上眼睛。


    “我睡不著,”她喃喃地說。幾分鍾之後,她的唿吸聲就開始變得和坎德人一樣的規律、平靜。


    史東搖搖頭,喉頭仿佛堵住了什麽東西。他的眼光和哈勃相遇。


    矮人歎口氣,繼續刻他的木頭。兩個人都沒有開口,心中想的是同樣的事。


    如果龍人攻破了這座塔,他們的屍體將不會很好看。而羅拉娜所全麵對的折磨可能就不隻是“死”這麽簡單了。


    東方露出魚肚白,騎士從睡夢中再度被尖銳的號角聲驚醒。


    他們急忙起床,拿起武器,站在牆上看著仍被黑暗籠罩的大地。


    惡龍軍團的營火漸漸熄滅,他們可以聽見軍團逐漸蘇醒的可怕聲響。


    騎士拿起武器,等待他們的攻勢。接著,大家麵麵相覷,不能理解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惡龍軍團在撤退!雖然在這微弱的光芒下看不大清楚,可是那片黑色的潮水很明顯在往後退。


    史東迷惑地看著。軍團往後退,到了地平線的地方。


    但他們還駐紮在那裏,史東知道,他可以感覺得出來。


    有些年輕的騎士開始歡唿。


    “安靜!”史東沙啞地下令。他們的叫喊聲讓他神經緊張。羅拉娜走到他身邊,驚訝地看著他。


    在火光下,他的臉孔看起來十分憔悴。他戴著手套的雙手不停地握緊、放鬆,放鬆、握緊。


    他眯起眼靠向前,看著東方的地平線。


    羅拉娜感覺到逐漸升高的恐懼,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冰冷。


    她想起告訴過韋德的話。


    “這就是我們害怕的狀況嗎?”她的手放在他手臂上。


    “最好祈禱我們錯了!”他哽咽地柔聲說。


    過了幾分鍾。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哈勃加入他們,爬上一塊巨大的石頭,看著城牆的另一端。


    韋德醒過來,打著嗬欠。


    “什麽時候可以吃早餐?”坎德人愉悅地問,但是沒有任何人理他。


    他們繼續等待著。


    每一個騎士現在都感覺到逐漸升起的恐懼,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的爬上城牆,擔心地看著東方天空。


    “怎麽了?”韋德低聲說。


    爬到哈勃身邊,他看見地平線彼端的太陽正慢慢升起,將夜色驅趕,讓星光逐漸黯淡。


    夜空被灰暗的日光所驅散,所有人的心都疲憊不堪,他們在等待著一個恰當的時機,一個能打贏這場戰爭的關鍵時刻。


    即便撐過了今天,即將到來的黎明,仍然會有一場殘酷的戰鬥在等著他們。


    “向生,向死。


    騎士,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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