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8日00:30-01:00


    心電監護儀的蜂鳴器震天價吼了起來,尖銳刺耳的聲音似乎要將屋頂掀翻,方舒感覺自己的心髒在隨著心電監護儀的唿嘯從胸腔裏蹦出來,耳朵裏頓時嗡嗡作響,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點兒從椅子上掉下來。


    “方舒,你沒事兒吧?”周小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方舒,方舒深吸一口氣,覺得心口的煩惡略略平複,忙睜開眼睛,說道:“我沒事兒,看看他。”


    高國慶的動作比方舒還要快,心電監護儀一響,他已經衝到許正陽床頭,翻開許正陽眼皮,看到瞳孔還算正常,並未擴大,這才略略放心。眼睛再轉向心電監護儀,看著一個勁兒往下掉的心跳和血壓數據,心中暗暗納悶,按照他的設想,對大腦進行刺激,極有可能造成心跳和血壓上升,可是現在,許正陽的心跳血壓不升反降,眼看著就要降到危險線上,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這是怎麽了?”方舒看著高國慶在床頭忙碌,心中早已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亂成一團。


    “快,用腎上腺素。”高國慶根本顧不上答話,一轉身對著護士吼了一嗓子,護士早已在心電監護儀響起的刹那便準備好了腎上腺素,此刻聽高主任發話,利落地用鑷子把玻璃藥品的封口打飛,用針管抽出藥水,直接推到掛在許正陽床頭的輸液器裏,藥品在滴壺中激起一個小小的漩渦,順著橡膠管滴入許正陽的靜脈。腎上腺素果然管用,頃刻間,直線下降的心跳血壓便開始急轉之上,蜂鳴器的尖叫終於停了。


    “我的天,”周小唐摸著還在怦怦亂跳的心口,再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方舒,小心翼翼的問高國慶,“高主任,是不是沒事兒了?”


    “算是吧。”高國慶鬆了口氣,扭頭看著肖長遠,問道,“我說老肖,老賀他們不是已經把獵日基地的人嚇住了嗎?難道又出事兒了?”看許正陽方才的狀況,島上一定出了變故,如果那是一段一切盡在掌握的迴憶,許正陽是不會出狀況的。


    “是啊,”肖長遠歎了口氣,“獵日基地的人不是那麽好騙的,那個江南,更是老奸巨猾,要讓他上當,那得不露一絲破債。為了讓他們這樣的人入甕,那是需要一個團隊好好策劃一番的,當年老賀為了打入獵日基地,光是前期的情報搜集就搞了整整一年,老賀和老鷹他們兩個人,事先連商量都沒有,臨時編個瞎話,就想把獵日基地的頭麵人物給蒙了,怎麽可能呢?”


    “啊?被識破了,那可怎麽辦?許正陽他不會有事兒吧?”情急之下,方舒已經全然忘了許正陽正躺在身邊的病床說,雖說此刻不能算是好端端的,可在此之前,他還是活蹦亂跳的,足見當初就算被識破了,也沒讓這家夥吃多少虧。


    “其實獵日基地若是在識破把戲之後當機立斷,打一場硬仗,倒有九成的勝算,可千不該萬不該,他們不該殺掉小薇。”


    “什麽?”這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驚得方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們殺了小薇,那隻是個小姑娘啊,他們怎麽下得去手?”


    *****


    許正陽覺得自己的心髒被生生撕了一個口子,鮮血正從那個慘不忍睹的大口子裏麵往出流淌,止都止不住。太疼了,原來心痛的感覺是這樣的,那種疼根本就忍受不住。四周是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黑得讓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痛苦嗎?”老鷹的聲音似乎仍然像往常一樣平靜,但許正陽聽得出來,平靜背後有銘心刻骨的痛苦。“嘿嘿,我都多餘問,當然痛苦,都過去了這麽多年了,再看到那一幕,我還是忍不住疼,你當然更熬不過去了。”


    “小薇……就這麽死了?”許正陽強忍著疼痛,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剛剛發生的一切太殘酷了,他現在還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是的,要讓一個人死是很容易的,何況那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女孩。”


    “她的死,都是,都是因為我……”這句話說得比方才那句更艱難。


    “這個問題我當初想過,後來也在想,咱們認識小薇之前,她被關在大飛的基地裏麵,和那幫販*毒的亡命之徒在一起,結局估計也不會很好。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她一定不會這麽早就死。”


    許正陽頓時如同被霜打蔫兒了的茄子,小薇的死,他在傷痛之餘心存愧疚,本指望著能從老鷹那兒得點兒安慰,不料老鷹一張嘴就坐實了自己的責任,這一下,心中的愧疚更是排山倒海。


    “我告訴你許正陽,這隻是個開頭,踏上了這條路,我們就沒得選擇,隻要有軟肋,早晚會被人抓到。我們這樣的人,就不能有關心愛護的人,我們不配,隻會害了他們,除非……”


    老鷹話剛說一半,便被刀鋒開口打斷:“老鷹,那隻是你的想法,別把許正陽也帶到你那條路上去。”


    “這話是怎麽說的?”老鷹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來,“那念頭也不是我生來就有的,我們現在是跟著許正陽一起迴憶往事,那都是我們一起經曆過的事兒,就算我不說,他也會明白這裏麵的道理的。”


    “道理?說得好聽,那是歪理,為了把你這點兒歪理掰過來,我們費了多大勁你忘了嗎?”


    “費這個勁就是錯的,”老鷹冷笑一聲,“看看後來,你們認為對的那個道理有用嗎?要是有用,刀鋒大隊會散嗎?咱們那些弟兄會死嗎?”


    “你兩先別爭,告訴我,除非怎麽樣?”老鷹隻說了個除非就被打斷了,許正陽關心的是除非後麵的內容,小薇已經成了悲劇,決不能再讓方舒重蹈覆轍。


    “除非你把所有的威脅都拔了,讓那些敢打主意的人還沒來得及動心思就上西天,讓那些恨我們不死的人就算恨得牙根直癢癢,也不敢對那些和我們親近的人動手。”


    “你的意思是,”許正陽看著老鷹眼裏閃爍著的光亮,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們應該有獵日基地懲治叛徒的手段,讓所有人都明白,如果得罪了老鷹,結局隻有一個,那就是在經過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後死去。”


    “不錯。”那一抹光亮在老鷹眼中越來越盛,“記住,活在這鬼道中,隻有成為魔頭,才能保你身邊人的周全。”


    *****


    “這小子不會死了吧?”一個聲音悠悠從遠處飄了過來,從遠到近,慢慢從模糊到清晰,老鷹緩緩睜開眼睛,眼前的黑暗漸漸淡去,世界再度迴複光明,不過外麵雖然是陽光明媚,但看在眼裏卻總透著化不開的灰暗。


    眼前一個壯漢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是老熟人,碼頭上接自己上岸的三個人中,有他一個。


    “睜眼了,這小子哪兒那麽容易死。”壯漢伸手在老鷹臉上拍了幾巴掌,嘿嘿笑著迴頭對身後的人說著。老鷹順著那壯漢的目光看去,這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自己正躺在地麵正中,那壯漢身後還有兩個人,原來接自己上惡魔島的三個人原班人馬都到齊了。


    “小心點兒,據說這小子難對付。”身後一名男子臉上帶著謹慎,忌憚的看著老鷹。


    “怕什麽?我看是徒有虛名。”蹲在老鷹麵前的壯漢又拍了老鷹幾巴掌,笑著說道,“你看這小子現在,就是一隻死鷹。”


    老鷹掙紮了幾下,坐起身來,虛弱的喘了幾口粗氣,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江南呢?”


    “哎喲,這小子還惦記著江總呢?”蹲在地上的壯漢哈哈笑著,轉頭看著身後的二人,身後那兩人也跟著大笑起來。壯漢笑了許久,這才把頭轉迴來,說道,“江總正在安排人準備往對麵打呢,怎麽著,你找江總還有什麽事兒嗎?”


    “我要殺了江南這個畜生,給我朋友報仇。”老鷹還是一副氣喘籲籲的樣子。


    “嗬,好大的口氣,看你現在病怏怏的,連氣兒都快要喘不過來了,還他媽的想著報仇?就算你小子活蹦亂跳,這兒還有我們三個看著你呢,你當我們三個是死人嗎?”


    老鷹苦笑了一下,努力挪了挪身子,伸手指了指壯漢腰間的軍刀,說道:“那是五六式自動步槍的軍刺吧?自己動手改的?改的不錯啊。”


    “是啊,”壯漢幹笑了一聲,順手將腰間的三棱軍刀抽了出來,三棱軍刺異常淩厲,一旦刺入人體,不僅特有的鋒刃形成的傷口幾乎無法縫合,而且那三道血槽將空氣帶入創口,極易造成瞬間大量失血。這刺刀本是固定在五六式自動步槍槍口之上,那壯漢特意將刺刀從槍口取下,加裝了一個刀柄,做成了一個軍刀,此刻聽老鷹一說,便取了出來,在老鷹麵前比劃著,“怎麽,是不是讓我在你身上開個口子,試試好用不好用?”


    “我倒是想試試,不過得在你身上試試。”


    “你小子是不是氣迷了心了?說他媽夢話呢吧?”


    老鷹又直了直身子,微微一笑,說道:“其實剛才你有一句話還真說對了,在我眼裏,你們三個還真就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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