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3:10-23:30


    奔馳車裏坐了六個人,顯得有些擁擠,好在老鷹隻是個小孩,和三個驚魂不定的男女擠在後座上,倒也能坐得下。隻是盛夏午後,六個散發著體溫的熱烘烘的大活人,把奔馳車的溫度生生提高了好幾度,那老舊的空調拚了命的吹風,也沒能把空氣變得涼爽起來。


    走出別墅的時候,坤哥特意安排蘇珊和阿may參觀了那輛麵包車,裏麵橫七豎八的屍體成功的讓兩位美女把胃裏殘存的所有東西傾倒得一幹二淨,前往西貢碼頭這一路之上,兩人緊緊靠在一起,不停的打著哆嗦,簡直就是那句成語“噤若寒蟬”的絕佳演繹,隻不過那哆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恐懼。


    烈日下的西貢碼頭空蕩蕩的,泊位上聽著一艘艘遊艇,這些價值數千萬美元的家夥,在陽光下熠熠閃亮,炫耀著自己的身家,的確,這裏的每一艘遊艇,都有一個顯赫的主人,像彼得這個渣打銀行亞洲區副總裁的身份,在其中隻怕是芝麻綠豆大小的小人物了吧。


    車子在碼頭停車場停了十分鍾,坤哥拿著一個小巧的望遠鏡不時向四下觀察著,這裏看起來很太平,空氣中也沒有嗅到危險的氣息,看來自己判斷的沒錯,那隻幕後黑手還沒有來得及伸到西貢碼頭上來。


    “去辦手續吧,盯緊點兒。”坤哥對阿強使了個眼色,停在西貢碼頭的遊艇,隸屬於不同的遊艇俱樂部,出海之前是要登記的,而這份登記的工作,自然需要蘇珊來完成。阿強點點頭,推門下車,隨即來開後座車門,一把將蘇珊拽了出來,蘇珊驚唿一聲,跌跌撞撞到了車下。


    “斯文點兒。”坤哥皺了皺眉,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好在附近連鬼影都沒一個,蘇珊這一聲驚唿,沒有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記住,我們要跑路,別惹麻煩。”


    阿強連連點頭,伸手扶在蘇珊右手肘底,做出一副攙扶的樣子,拉著蘇珊直奔那孤零零矗立在碼頭上的二層小樓而去。


    阿強和蘇珊下了車,車子裏頓時寬敞了許多,溫度也顯得比方才低了幾度。坤哥在副駕駛座位上伸伸腰,艱難的扭過頭,笑著對阿may說道:“美女,和我聊聊徐總吧。”


    “徐總……”坤哥的目光就像帶刺的刀子,把阿may刺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徐總是彼得的生意合作夥伴,平時不常來香港,焦總和他也是朋友……”阿may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焦總,把焦總推了出來。


    坤哥犀利的眼神投向了焦總,焦總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我是見過這個人,但朋友可說不上。他是銀翼的人。”


    “銀翼?”坤哥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名字對他來說顯然並不陌生,獵日基地有不少來自銀翼的槍手,那些年輕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等,“是他讓你殺掉彼得的嗎?”


    “不是,”焦總連連搖頭,“要幹掉彼得的不是他,彼得有不少生意夥伴,銀翼和他的關係素來好得很,要殺他的人是香港本土的勢力,和大陸沒什麽關係。”


    坤哥覺得自己腦袋足足大了一圈多,真是麻煩,銀翼集團的人牽扯進來了,不管這幫人是不是刺殺彼得的幕後指使,都不會放過自己一行的,如果他們是要殺掉彼得的人,會追殺自己一行滅口,如果他們真的是彼得的好友,追殺自己一心便是為了複仇。這下可捅了馬蜂窩,怎麽招惹上這個煞神了。


    摸摸口袋裏那把銅鑰匙,坤哥忽然覺得有些燙手,搶了銀翼集團要的東西,就算拋開彼得這層關係,銀翼也不會放過自己的,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自己現在,真的有種騎虎的感覺,不好下來了啊。“徐總有沒有告訴你,拿到東西以後該怎麽辦?”坤哥將目光投向阿may,熱山芋已經捧到手裏了,該怎麽扔出去,還得好好掂量一下。


    “他住在中環的維多利亞酒店,拿到東西之後我會給他送過去的。”


    “房間號。”


    “1806房間。”阿may的迴答不假思索。


    維多利亞酒店1806號房間,地點是知道了,可接下來怎麽辦?難道要上門去把東西還給人家,再低三下四陪個不是嗎?一邊想著,坤哥的手不由又放在了沉甸甸的鑰匙上,這可是上億美金的東西啊,就這麽交迴去嗎?再說了,就算還迴去,銀翼就能放過自己嗎?算了吧,已經拿到手了,就一條道走到黑,要不橫死街頭,要不飛黃騰達,連這點兒闖勁都沒有,還混什麽江湖。隻要逃出香港,也不見得就一定會落在銀翼手裏,銀翼本事再大,也不能一手把全世界的天都遮住吧。


    阿強和蘇珊的身影再度出現在碼頭上,兩人像方才離去時一樣,蘇珊腳下略顯蹣跚,阿強伸手扶著蘇珊,一步步向奔馳車走來。手續辦完,可以登船了。


    寂靜的碼頭上忽然響起老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響,一聲輕微的爆響,伴著彈頭破風而過的短暫唿嘯,短得讓人幾乎難以分辨,唿嘯過後,阿強的半個頭顱便不見了蹤影,一條將近一米九的壯漢,像是被忽然抽去筋骨一般,軟軟癱倒在碼頭上。


    幾秒鍾的寂靜,卻好像過了許久,蘇珊驚懼的慘唿響徹碼頭,阿強的腦漿和著鮮血碎骨染紅了蘇珊的半邊麵孔,那血肉模糊的樣子,仿佛她也受了重傷一般。無邊的恐懼已經榨幹了蘇珊的體力,她一邊叫一邊抱著腦袋縮成一團,似乎隻要將腦袋像鴕鳥一樣一頭紮進沙子裏,看不過眼前的一切,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一般。


    蘇珊的驚叫變成了哀嚎,碼頭上還是沒有人,那二層辦公小樓近在咫尺,卻沒有人出來看一眼,此刻的蘇珊,簡直就是擺在碼頭上的活靶子,射殺阿強的人隻要把槍口稍稍一動,再來一槍,就可以同樣削掉蘇珊的腦袋,但槍手對這個瀕臨崩潰的女人顯然沒有興趣,第二聲槍響,始終沒有響起。


    “完了,中埋伏了。”焦總已經快要哭出來了,“坤哥,我們怎麽辦?”


    “別急,”坤哥的心腸果然夠硬,剛剛還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阿強死在麵前,他的聲音還能一如既往的平靜,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槍手看不到我們,我們暫時安全。”


    “你怎麽知道槍手看不到我們?”焦總顯然無法相信坤哥的判斷,關係到性命,誰的話都不可靠。


    “我們要是在他的視線之內,現在恐怕早被打成篩子了。”槍手用一發子彈就要了阿強的腦袋,如果有動手的條件,車裏的人確實不太可能生還。


    “狙擊手在遊艇上。”坤哥一邊觀察一邊做著判斷。老鷹不由在心中一陣冷笑,這還用觀察,碼頭上幾乎一覽無餘,擋在停車場前麵的隻有一排堆得高高的集裝箱,集裝箱後麵就是停泊遊艇的碼頭,槍手能打中剛從二層小樓出來的阿強,卻打不中停車場裏的老款奔馳,狙擊位置除了遊艇,還會有其他地方嗎?


    老鷹一把推開車門,身子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竄到集裝箱下的陰影中,已經落入敵人的圈套,就別再猶豫了,等人家形成合圍把奔馳車包圍起來,就隻有被亂槍射殺的命運了。


    老鷹忽然行動大大出乎坤哥意料之外,從酒店出來之後,這個獵日基地的小孩就像一個看客一樣,待在一邊看著他們表揚,似乎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現在,事關生死了,這小子終於行動了,獵日基地這幫小兔崽子真是滑頭,能不出手就不出手,今天早晨在渣打中心,如果不是狙擊手沒法兒開火,這小子肯定連個手指頭都不會動一下的。


    腦子裏的抱怨絲毫不影響坤哥的動作,這個胖子以與體型不想稱的敏捷竄出車內,撲到集裝箱下,拔槍在手,背靠著集裝箱,唿哧唿哧喘氣。一個敏捷的胖子畢竟也是個胖子,這麽短一段衝刺,就已經讓他唿哧帶喘了。


    老鷹自顧自從口袋裏摸出一麵小鏡子,將鏡子放在兩個集裝箱中間的縫隙處,借著反光觀察著停滿了遊艇的碼頭。坤哥張了張嘴,訕笑著舒緩緊張的情緒:“小兄弟,準備的很充分嘛,還帶著鏡子……”話說出口,卻見老鷹壓根兒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仿佛自己是空氣一般根本不存在一樣,隻好悻悻的住了口,乖乖等著指揮。沒辦法,以自己的本事,根本不知道狙擊手藏身何處,當然也不知道手中的槍該往哪兒打了。


    鏡子裏閃過一道微弱的光亮,是瞄準鏡的反光,狙擊手正在透過瞄準鏡對碼頭仔細觀察,別急,要有耐心,碼頭上遊艇有的是,要仔細看看有沒有槍手藏在其他遊艇之中。


    集裝箱之間的縫隙太窄,無法觀察到遊艇泊位的全貌,觀察到的範圍之內沒有其他槍手了。


    “左手第五艘遊艇,槍手在船首位置。”老鷹的聲音清澈冷冽,一邊把手中的鏡子遞給坤哥一邊通報著觀察的結果。


    坤哥從老鷹手裏接過鏡子,學者老鷹的樣子把鏡子放在縫隙前,看了許久,沮喪的承認,自己什麽都沒發現。“接下來怎麽辦?”雖然什麽都沒發現,但要做出什麽都看到了的樣子,不能被人小看了。


    “你衝出去吸引火力,我緊跟著開火。”


    “我?”坤哥的火一下子上來了,“為什麽是我衝出去吸引火力?看看咱兩的體積,我這個塊頭,適合當誘餌嗎?”


    “你要是有把握一槍幹掉狙擊手,我就負責吸引火力。”老鷹冷冷看了一眼坤哥,指望這個人一槍命中,別逗了,他恐怕連狙擊手在哪兒都沒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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