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3:00-23:10


    獵日基地的陽光均勻的灑滿周邊,置身其中,許正陽仿佛真的在基地食堂前列隊。夏日正午,烈日當頭,如火的驕陽似乎要將人曬成幹兒,不過在教官下令之前,沒有人動,隻有汗水不停的順著脖子流入衣衫,將衣服一遍遍濕透。


    一陣銳利的刺痛忽然間從皮膚上經過,仿佛是輕微的電流,倏忽而來,倏忽而去。這種感覺在迴憶中已經出現了不止一次,許正陽知道,這種感覺出現,意味著危機正在逼近。


    可是能有什麽危機呢?這裏是戒備森嚴的獵日基地,到處是身手不凡的雇傭兵,就連他們這些孩子也都是舉手投足就能致人死地的殺人機器,危險不太可能來自外部。


    繼續保持著挺拔的立正姿勢,眼睛卻不再老實,開始四處掃視,一道反光驟然間從視野中閃過,是鏡頭反光,有人在暗中觀察,看反光傳來的方向,觀察者應該就隱藏在路邊的小樹叢中。而那處小樹叢前,正站著幾個教官,不對,不是教官,那幾個人是這幾天在基地裏出盡了風頭的調查員。


    調查員入駐基地,是來調查格鬥教官喪命一事,這件事的兇手正是自己。樹叢後麵的人一定是調查員安排的,而這些和自己一樣的學員,直挺挺的站在食堂門口,就是為了讓樹叢後麵的人看個清清楚楚。看來他們找到了目擊者,正在安排目擊者做辨認。怎麽會有目擊者呢?自己分明已經很小心了,會被什麽人看到呢?是小飯館的老板?是路邊的攤販?不應該呀,這些人就算看到了自己,隻怕也不會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那會是誰呢?


    列隊的時間顯然比往常長了不少,等到教官喝令前進的時候,自己知道,辨認結束了。隊伍沿著基地的大道前行,芒刺在背的感覺沒有隨著望遠鏡反光的消失而消退,還有人在偷偷觀察自己,不,說“偷偷觀察”或許並不準確,因為這個人就明目張膽走在隊伍旁邊,和今天當值的生活教官並肩而行。


    毫無疑問,自己已經被盯上了,接下來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麽呢?無論如何,該來的總會來,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保持鎮定,一舉一動都要和平常一樣,決不能露出絲毫異樣,總不來的人都不是善茬兒,抓人的馬腳那是一抓一個準兒。


    明知道頭頂懸著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卻隻能坐等寶劍掉到腦袋上的感覺,無論放在什麽人身上,都是不折不扣的煎熬。坐在宿舍的桌邊,把書本攤開放在麵前,書上的字卻如同在水中化開的墨跡,模糊的一塌糊塗。自己的眼睛似乎已經失去了聚焦的功能,隻能失神的盯著桌麵,靜候宿舍大門打開,靜候教官從天而降,大喝一聲:“七十二號,跟我來。”


    宿舍門果然開了,教官冷冰冰的聲音如期而至:“七十二號,出來。”


    情形和自己預想的一樣,來的人卻出乎自己意料,來的既不是總部調查員,也不是當值的生活教官,竟然是教學教官老槍。不管來的是誰,自己的命運還是一樣,隻能乖乖跟著走,去接受不知道有多嚴酷的審訊。


    跟在老槍教官身後走了一百多米,宿舍已經遠遠被拋在身後,身邊是寬闊平坦的廣場,空蕩蕩的有種一望無際的感覺。教官的腳步忽然停下,卻並不轉身,眼睛繼續看著前方。走在教官身後的自己,也隻能隨著教官停下腳步。


    “七十二號,你被發現了。”老槍教官的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那本應讓自己心驚肉跳的內容,聽在耳朵裏竟然像是一句平平常常的聊天,因為從發現被人觀察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已經知道有事發生了。唯一讓自己有些意外的,是這位槍械教官竟然會冒險來通風報信。


    老槍教官顯然不打算聽自己的迴應,接著自顧自說道:“他們準備對你刑訊,你要馬上逃走。”


    逃走?自己心中剩下的隻有苦笑,獵日基地鐵桶一個,自己怎麽可能逃得出去?


    “一會兒我會帶你到生活教官的辦公室,在那兒你要把我和生活教官打暈,剩下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


    要把兩個教官打暈?老槍教官可以忽略不計,可單單一個生活教官,自己也搞不定呀。要知道,能除掉格鬥教官,完全是因為出其不意,而現在,以自己這個嫌疑人身份,生活教官怎麽可能對自己放鬆警惕?


    “你隻有這一個機會,今天當值的生活教官正在辦公室午休,沒有防備,一旦他醒了,你就逃不走了。負責基地外圍警戒的不是獵日基地的精銳,隻要出了學員生活區,逃跑就成功了一半。”


    “不行,”話一出口,自己不由一愣,三年來,這是頭一次,自己對一個教官說出不行這兩個字,“我是被你從宿舍帶走的,其他學員都看到了,我逃走了,你會受牽連。”


    老槍教官忽然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一絲詫異,是啊,獵日基地的學員,從來都隻知道執行任務,完成任務,什麽時候考慮過別人的安危?“這你不用管,隻要你把我和生活教官都打暈,我就有辦法置身事外。”


    “其實不用那麽費勁,這件事我做的很小心,他們手裏不會有什麽實打實的罪證,我要是逃了,反而坐實了罪名。”方才自己已經把格殺教官的經過再次仔細迴憶了一遍,沒有明顯的漏洞,充其量就是些路邊商販看到自己和教官在一起,這些人不過是無關的路人甲,隻要自己抵死不認,調查員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路人看錯,自己不會有事的。


    “做得很小心?”老槍教官深不見底的黑眼睛裏詫異的神情更濃了,“你差點兒把大飛的老窩掀個底朝天,這還叫做得很小心?”


    這句話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不是查教官被殺的事兒嗎?怎麽扯到大飛基地被端的事兒上了?剛要開口問,腦子一轉,生生住了口,對啊,自己已經向老槍教官極力否認與格鬥教官被殺有關了,這時候可不能開口承認。


    “調查員找到了那些和你一起被招錄的娃娃兵,就是他們認出了你。”


    原來問題出在這兒,就像一層窗戶紙被一下子捅破,腦子裏頓時透亮了。怪不得這些家夥會把自己揪出來,原來是在查大飛老窩被端的案子,這幫家夥真是閑得無聊,怎麽想到去查那件事了?那件事做的可不算隱蔽,畢竟,那幾個一同被招募的娃娃兵,指證的針對性要比莫名其妙的路人甲要強得多。


    “現在總部調查員已經去準備刑訊室了,一旦準備好就會把你提過去受審,你的時間不多,要快。”


    “不行,我不能走。”在心中無奈的歎口氣,其實按照教官的方案,逃離基地不是不可能的,可是既然查到大飛老窩這件事,自己就說什麽都不能走了。


    “小子,道理我已經和你講清楚了,你還有什麽顧慮?”老槍教官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我告訴你,讓你走不是為了護著你,而是怕你小子把我咬出來。”這句話說得夠狠,好說好商量沒有用,那就來點兒猛藥刺激一下。


    “我走了才會把你們牽連出來。”自己說的是實話,這就是自己心中真實所想。


    “都告訴你了,我有辦法置身事外。”不錯,按照老槍教官的計劃,獵日基地追查的時候,最多認為這個槍械教官太過不濟,不會疑心教官和他合謀,可是那隻是理想狀態,這種理想狀態的前提,是獵日基地的調查員隻將目光集中在調查涉案學員潛逃一事之上。


    “我要是逃了,就坐實了端掉大飛基地的罪名,調查員接下去就會查,一個基地學員,是如何離開訓練場去大鬧天宮的,這樣查下去,你覺得你還有可能置身事外嗎?”


    老槍教官頓時愣了,這個問題他顯然沒有考慮過。一旦斷定七十二號就是元兇,便會查元兇的行動軌跡,根據記錄,當天的潛伏訓練中,有兩個人標注了七十二號學員的藏身之處,一個是教官,另一個就是十三號。而當時,這位學員應該在遠離訓練場的村落中大肆殺戮,所以,這兩份標注,純屬偽造。下一步的調查,將針對老槍教官和十三號開展。這樣一來,整個臥底行動就不得不宣告失敗了。


    “如果我不逃走,踏踏實實接受他們的審訊,隻要扛過去,他們就會認為是那些娃娃兵看錯了,記錯了,或者認錯了,隻有這樣,大家才能安穩過關。”說句心裏話,如果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牽連到的隻有老槍教官,那自己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可是不行,除了教官,還有十三號。教官要脫身不難,十三號要脫身,那可比登天都難。


    老槍教官沉默了半晌,眼中的神情也越來越複雜,這個局,看來隻有一條破解之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而且,我覺得,調查員之所以要費心費力對我刑訊,所圖的恐怕正是我的背後,是你們。”獵日基地的學員,在高層眼中連草芥走狗都不如,隨時可以棄之如履,像自己這樣被人指認違反獵日基地鐵規,擅自離開基地的,根本沒有查證的必要,直接處置就是。之所以要審訊,正是因為他們懷疑基地還有內鬼,審訊自己,不是要坐實自己的罪名,而是揪出內鬼。


    “你還沒有經過抗審訓練,不知道他們的手段有多殘酷,我怕你扛不住。”教官的語氣依然冰冷,眼神中卻有了一絲異樣,終於有人擔憂自己的安危了。


    “事已至此,我隻能試著扛一扛了。”是啊,就當這是一次抗審訓練,隻不過早來了三五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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