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3:00-23:10


    放下向飛的電話,劉鵬的腦子如同沸騰的開水鍋一般翻江倒海,事情有些複雜,他得好好捋一下。有一個逃兵,現在正躺在軍區醫院,這個逃兵,居然是總參要求抓捕的,執行抓捕任務的,還是特種大隊的大隊長高戰天,他這個特種大隊政*委,被徹底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而身為軍區政治部主任的向飛中將,隻知道特種大隊實施了抓捕,不知道他這個政*委對此毫不知情,這樣的情況,太反常了。


    總參要求地方軍區配合抓捕逃兵,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不過就算再罕見,也有它固定的程序,一定是通過軍區政治部,由軍區政治部安排軍區保衛處執行抓捕,怎麽說都和特種大隊不沾邊,這件事,派到特種大隊頭上,本身就不正常。


    退一步講,就算政治部的人心血來潮,為了彰顯對總參部署任務的高度重視,決定派出代表軍區最精銳力量的特種大隊執行任務,那也沒有必要搞得這麽神秘,由大隊長親自帶隊,秘密出發,連政*委都被劃在保密範圍之外。這麽安排,除非這個逃兵身份特殊,特殊到總參在下達抓捕命令的同時,要求嚴格保密,把知情範圍控製在最小。


    可這也不對啊,如果這個逃兵對總參真的如此重要,那向主任為什麽要求自己把逃兵交給地方公安呢?為了防止總參把逃兵接走,還要安排自己這個心腹帶特種大隊精英把逃兵嚴加看管,防止總參的人接近,這種安排,怎麽想怎麽覺得別扭。


    這件事背後肯定有問題。劉鵬少見的把自己的身子陷入到椅子裏麵,多年的軍旅生涯,已經讓他的腰杆時時刻刻保持著挺直的狀態,但是此刻,無形的壓力似乎正壓在他的肩頭,讓他無力承受。


    作為曾經的首長秘書,劉鵬知道,自己並不稱職。在領導身邊的時候,自己就不知變通,總是公事公辦,向飛主任雖說嘴上不說什麽,心中的不滿卻連劉鵬這個政治嗅覺極度不靈敏的木頭都能感覺得到。其實要發現這一點很容易,為向主任當了這麽多年秘書,首長從來都沒有把私事交給他劉鵬去辦,幫助首長處理私事的,從來都是警衛員和司機。看看其他領導的秘書,那簡直就是首長的大管家,相比之下,劉鵬這個秘書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不合格。


    盡管如此,向主任對自己還是青睞有加,提職、分房,什麽都沒拉下,包括自己外放任職這件事,向主任也是精挑細選,幫自己找了好幾個合適的崗位,結果自己強烈要求到特種大隊任職,真是拂了主任的美意。


    每每想到這些,自己難免覺得有些愧疚,這些年來,自己受了首長這麽多恩惠,都沒有報答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向主任把這件事交給自己,擺明了就是要讓自己幫忙,是啊,如果這件事光明正大,沒有任何問題,堂堂一個軍區政治部主任,中將軍官,至於這麽晚了親自給自己打電話布置任務嗎?一個命令發到軍區保衛處,調集警衛戰士把軍區醫院的病房一圍不就行了嗎?既然沒有走正常程序,那就意味著這件事,是向飛主任的私活兒,把私活兒交給自己來幹,那就是領導對自己莫大的信任,受了人家那麽多恩惠,到了報效的時候了。


    怎麽辦,按照劉鵬的性格,執行上級命令,絕對是不折不扣。可是,向主任這通沒頭沒尾的電話,能算是來自上級的命令嗎?當然不能,向主任用這樣的方式交代自己辦這件事,意思很明顯,那就是說今後不管是誰查問起來,都不能露出向飛的半點身影,這件事,隻能由他劉鵬扛起來,這就是報恩惠的方式。


    劉鵬歎了口氣,這樣的情況,放到別的團級軍官身上,一定會被視為莫大的機會。不就是把個逃兵弄到地方公安手上嗎?有什麽大不了的?辦這麽一件事就能和大軍區級將領結上關係,在大多數人看來,都是一件合算到家的買賣,那是一定要樂得屁顛屁顛的去辦的,可劉鵬卻一點兒都樂不起來。


    說心裏話,他劉鵬不是膽小怕事的人,為了報答向主任的知遇之恩,犯點兒規矩他還真不在乎。可這個逃兵是總參要的人,自己犯規矩受處分不要緊,壞了總參的大事可不行。當了這麽多年兵,軍隊的利益永遠高於個人利益,這點意識已經深深烙入骨髓,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要先打聽一下那個逃兵的來曆,隻要搞清楚這個,才能決定下一步到底該怎麽做。該向誰打聽逃兵的情況呢?當然,找向飛主任打聽是最直接的,可怎麽和向主任說呢?拿起電話,告訴向主任,您讓我幹的這個活兒,我現在還不能幹,您得告訴我,這個逃兵到底是什麽來頭,搞不清楚這個,我是不會動手的。能這麽說嗎?當然不行。把這個活兒交給自己,在向主任看來那是看得起自己,自己瞻前顧後的問多了,那就是不給麵子。領導都把你當自己人了,你還一個勁兒的往後撤,真要給領導留下這樣的印象,自己今後的仕途就到此為止了。


    不能問向主任,那該問誰呢?腦子忽然一亮,對,可以問高戰天。人是他抓來的,什麽情況他應該清楚得很。可是問高戰天就能問得出來嗎?到特種大隊這麽久了,自己全心全意去融入這個集體,付出了多少心血,整個大隊上上下下都看在眼裏,這麽掏心掏肺的幹,還換不來大隊長高戰天的信任。


    不錯,和以往曆任政*委相比,自己這個政*委算是幸福的了,至少大隊長高戰天對自己還算客氣,沒有指著鼻子罵過自己,而這份客氣,是自己真心真意放下身段和戰士們摸爬滾打在一處換來的。可自己要的,遠不是這種生分的客氣,要的是那種熱乎乎的戰友情誼。今天,就連去執行抓捕任務這樣的事,高戰天都瞞著自己,事後還騙自己說是搞什麽城市巷戰訓練,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哪兒談得上情誼。


    怎麽辦?如果去找高戰天這條路行不通,那就沒有途徑打聽那個逃兵的情況了。劉鵬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還是去找找高戰天,當然不能當麵戳穿這個家夥的謊話,但從側麵打聽打聽還是行的,希望能問出些東西來。


    *****


    劉鵬踏進高戰天辦公室的時候,差點兒被滿屋子的煙熏出來。劉鵬一邊揮手驅趕麵前青藍色的煙霧一邊咳嗽著說道:“老高啊老高,你這是抽了多少煙啊,是不是打算明天戒煙,今天要把所有存貨抽個幹淨啊?”


    高戰天哈哈笑著將手中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裏,起身打開辦公室窗戶,清涼的夜風灌入屋內,濃濃的煙霧終於散去了些,劉鵬走到窗邊,將頭伸出去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感覺胸口輕鬆了許多,也不再迴到辦公桌邊,就這樣靠在窗口,迴頭笑道:“老高,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這麽抽煙,把屋子都抽成火災現場了。”


    從軍區醫院迴來,高戰天的心情就沒有平靜,刀鋒大隊,那是自己最敬仰的特種部隊,刀鋒的老鷹,更是被自己視為傳奇人物的特種兵,現在呢,刀鋒大隊煙消雲散,老鷹成了軍警雙方共同緝拿的逃兵、要犯,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本來已經夠複雜了,軍區政治部主任向飛有插了一杠子,麵對向飛的施壓,劉建設他們能把老鷹留住嗎?心情越來越煩亂,一煩就忍不住要抽煙,抽起來就沒完沒了,才一會兒工夫,一盒煙就下去了一半,還被劉鵬撞了個正著。


    “心事?我一個大老粗,整天除了訓練就是訓練,能有什麽心事?”心事當然是有,隻是不能告訴別人罷了。高戰天拿起桌上的煙灰缸,一邊把裏麵滿滿的煙頭倒進垃圾桶,一邊對劉鵬說道,“老劉,這麽晚到我這兒來,有什麽事兒嗎?”


    “沒什麽事兒,剛才接了軍區一個朋友的電話,聊起來沒完沒了,耽誤了睡覺,錯過了困勁兒,一下子睡不著了。看你辦公室也亮著燈,就過來看看。”


    “是原來在政治部的朋友嗎?”高戰天滿懷心事,隨口敷衍著,“可真夠能聊的,都十一點多了還不睡。”


    “是啊,是向主任身邊的工作人員,今天跟向主任忙了一天,現在還在忙。”劉鵬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看著高戰天的臉色,拋出了重磅炸彈,“聽說今天咱們軍區抓了個總參的逃兵,向主任他們就是在忙乎這件事。”


    高戰天心頭一動,自己被劉建設從軍區醫院轟出來之前,他們就是在商量怎麽應對向飛,也不知道後來結果怎麽樣,沒準兒從劉鵬嘴裏能打聽到進展。“是嗎?總參的逃兵居然驚動了向主任,看來來頭不小啊。”


    高戰天並不是個好演員,臉上神色的變化被劉鵬看得清清楚楚,還裝,看來這個老高是不打算和自己交實底了,不能氣餒,還是再努力一把,“我聽說這個逃兵和咱們特種大隊有些瓜葛,還以為老高你認識他呢。”


    高戰天心一沉,劉鵬口中的瓜葛,隻是從向飛那句特種大隊負責抓捕發揮而來,聽在高戰天耳朵裏,卻有了不一樣的意味,自己和老鷹當然有瓜葛,而且是當年並肩作戰的瓜葛,如果向飛知道了這一點,那自然已經確認了老鷹的身份,既然確認了老鷹的身份,他應該就沒有理由再堅持把老鷹交給警方了吧?“老劉,你的朋友有沒有說說,向主任打算怎麽處置這個逃兵啊?”


    有戲,劉鵬心中一喜,高戰天居然沒有直接否認和那個逃兵有瓜葛,隻要他沒有一張嘴就把退路封死,自己就有問出情況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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