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1:50-22:00


    這是自己親手殺掉的第一個人,許正陽看著迴憶畫麵中一號那幾乎要被扭得麵朝後背的腦袋,努力去體會自己當時的心情,除了平靜,沒有別的感覺。


    “覺得奇怪,是嗎?”看著許正陽的表情,老鷹一下子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是啊,是有些奇怪。一個七歲的孩子,親手殺了另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孩子,怎麽還能如此鎮定自若,好像倒在麵前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雕塑。


    “其實沒什麽可奇怪的,咱們老祖宗有一句俗話,叫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們雖然是第一次動手殺人,可別人在我們麵前殺人,這樣的事兒見多了,自然也就習慣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這樣的市井俚語在老鷹嘴裏居然成了祖先留下的金科玉律,還被用來充當殺戮後無動於衷的理由,這個家夥真是沒心沒肺到了一定程度。


    “看看你那不服氣的樣子,怎麽,覺得我解釋的不到位嗎?”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麽能在親手殺人之後這麽平靜?”許正陽一眼就看出,這段過去對老鷹來說,隻是一個過往片段,而且是那種平淡到極點,隻有淡淡灰色的片段。


    “沒有。”老鷹不屑的撇撇嘴,“我從娘胎裏出來,就沒帶著懷舊的基因。過去的事,過去了就算了,誰有功夫老琢磨這些陳芝麻爛穀子。”


    “你……”看老鷹那一臉的滿不在乎,許正陽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個哥們兒的冷血是不是與生俱來的呀,才七歲不到就能心安理得的出手殺人,事後連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


    “我怎麽了?是不是覺得我特冷血,特沒人性?”老鷹笑嘻嘻看著許正陽,絲毫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意思,“告訴你吧,我就是這麽冷血,就是這麽沒人性。我還得再告訴你,你和我是同一個人,別以為自己有多善良,多慈悲。你以為出手殺人是我一個人的事兒嗎?夥計,記住了,你也有份兒。”


    “我和你不一樣,”老鷹的話太尖銳,許正陽根本無法接受,“看到過去那些事,我還知道反思,知道問一句,為什麽我是那個樣子,為什麽我會變成那個樣子。你呢?我是在迴憶的畫麵中看到了這一切,這一切卻是你的親身經曆,親身經曆的事兒對你一點兒觸動都沒有,這份冷血,我還真是自愧不如。”


    “謝謝誇獎了。”老鷹冷笑一聲,真是幼稚,以為這麽說就算是對自己嚴厲的指責了嗎?要知道,這些年來,放眼黑*道,老鷹本來就是冷血的代名詞,說自己冷血,那算是中肯的評價。


    “許正陽,你錯怪老鷹了。”刀鋒許久沒有開口,這次一開口竟然是替老鷹說話,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錯怪我了?沒有,他說的很對,對於親手殺掉一號這件事,我確實沒什麽感覺,和平時的訓練沒什麽兩樣。”對於刀鋒的出頭幫助,老鷹顯然並不領情,平心而論,自己對第一次殺人的感受,真的很平常,如果不是這一幕在迴憶中出現,自己幾乎已經忘了,當時打得竟然那麽艱苦。


    “沒感覺不一定是冷血,當生存的壓力壓倒一切的時候,誰還有心情去反思每天都會麵對的殺戮呢?”


    腦海中陷入沉寂,就連迴憶畫麵的流淌都進入無聲模式,剛剛過去的一年,完成的隻是格鬥訓練第二階段的學習科目,剛剛第二階段,死傷就已經成了常事,即將開啟的第三階段訓練,隻會更加殘酷,因為第三階段訓練,學員們要麵對的不再是拳腳,而是亮閃閃的利刃。


    當每一天的訓練都成了在生死邊緣的遊走,當每一天的生活都變成了殺戮與被殺戮,誰還有心情去反思生死?


    *****


    獵日基地的教官如果還有一點可取之處的話,那就是言出必行。說好了補考是用一號來對戰十三號和七十二號兩人,一號一死,補考便宣告結束。十三號順利通過考核,和自己一同進入第三階段格鬥訓練,進入第三階段訓練的三十三人中,十三號成了唯一一個沒有殺過同窗的學員。


    當烏沉沉的m7軍刀發到自己手上的時候,自己清楚的嗅到了1095高碳鋼發出的冰冷殺氣。對於一個七歲孩童來說,十七厘米的刀刃長度,讓這把匕首型刺刀不像是匕首,倒像是一把短劍。美軍軍刀在刀背前端一半開刃的結構,更是讓這柄殺人利器顯得殺氣騰騰。做為一柄在越戰期間裝備於美軍的軍用刀具,以鋒利著稱的m7軍刀曆來是深受東南亞軍事組織青睞的利器,自然也成為獵日基地白刃格鬥訓練的入門裝備。


    拿到軍刀的那一天開始,晚上的槍械拚圖遊戲暫停了,這兩年。雷打不通的槍械拆裝一直是獵日基地學員的睡前功課,分解結合的槍械從國產五四式不斷升級,各種型號的手槍,各種型號的步槍,每種型號的武器在和學員共同生活一個月之後便結束使命,更換另一種型號。到第三階段格鬥訓練開始之前,一槍都沒有開過的三十三名學員,已經像熟悉自己的手腳一樣對各式槍械了如指掌。


    沒有裝子彈的槍,隻是一個由大小鋼鐵組裝而成的玩具,就算價格再昂貴,結構再精妙,也是人畜無害,帶著鋒刃的軍刀則完全不同,一片薄薄的高碳鋼,經過鍛壓、打磨、淬火、表麵處理之後,就成為一柄殺人利器。而三十三名學員每天晚上的任務,就是把玩這柄全長三十公分的軍刀,讓軍刀在自己手指上跳舞,而自己卻可以毫發無傷。


    教官的講解一如既往的簡練,找到軍刀的重心,你就可以讓他在你的指尖隨意轉動,盯住軍刀的鋒刃,你就可以成功的讓手指穿插於刀光之中。剩下的事,就得靠你自己體會了。


    相比第二階段訓練場上的慘烈,手指手掌在利刃飛舞中皮開肉綻這樣的小傷,簡直就是小兒科。宿舍的大桌前,到處是旋轉的刀光和飛濺的血滴,卻沒有一絲聲響。對於這些在獵日基地度過了兩個年頭的孩子而言,這個世界上最沒有意義的聲音,就是因為傷痛而發出的呻*吟,這樣的聲音隻會暴露自己的弱點,隻會為你的對手指明進攻的方向。


    不過和槍械分解結合這樣的睡前運動不同,玩刀結束之後,學員可以不用馬上上*床就寢,獵日基地會給大家留出額外的十分鍾,用來包紮手上的傷口。而包紮傷口自然也隻能靠自己,這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事,在今後的戰場上,我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把生還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最終的結果隻能是死的比別人更早。


    經過兩年的格鬥訓練和殘酷的殺戮淘汰,能活著坐在桌邊的學員,自然有過人之處。最初刀刀到肉的驚心動魄很快便越來越少,睡前需要處理傷口的人也越來越少。


    看著冰冷鋒利的軍刀在自己手指上如蝴蝶一般翩翩飛舞,自己從心裏感覺到了開心。這個遊戲比槍械分解結合有趣,槍械分解結合就是個熟練活兒,什麽零件放在什麽位置,都不能有絲毫差錯,沒有半點發揮的餘地,自己能做的隻有更熟練更快。玩刀就不一樣了,隻要看得夠準,出手夠穩,就可以玩出各種各樣的花樣。可以讓刀在右手手指間來迴旋轉,也可以讓刀神不知鬼不覺從右手轉移到左手,甚至可以讓利刃繞著自己的身體上下翻飛。那種愉悅的感覺,遠遠不是拆裝槍械所能比擬的。


    *****


    “好像沒有你們說的那麽危險啊?”許正陽體會著利刃在身邊飛舞卷起的微風,風中淡淡的鋼鐵氣息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安定。看起來讓人心驚肉跳的殺人利器,一旦變成了在手中任由自己擺布的玩具,感覺就完全不同了。畢竟,男人對刀的喜愛與生俱來,即使是孩子也不例外。


    “看來你還挺喜歡玩刀的,所以我說,我們根本就是一種人,等你把這一切都迴憶完了,就會變得和我一模一樣了。”


    許正陽懶得和老鷹磨牙,將頭轉向了刀鋒,如果這就是白刃格鬥的訓練,那這一階段將會像第一階段一樣輕鬆愉快。


    “這是開胃小菜。晚上睡前玩刀,是要讓你們培養對刀的感覺,用刀和用槍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所有的技術動作,都是以良好的感覺為基礎的。真正的神槍手,槍就好像長在他的手上一樣,人和槍幾乎已經合二為一。同樣,要讓手中的利刃發揮作用,也得讓刀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對許正陽的提問,刀鋒總是很有耐性。


    “也就是說,真正的大菜在訓練場上?”許正陽看著飛速流淌的迴憶,皺起了眉頭。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訓練場上也沒見到一點點異樣。第三階段的訓練沒有第二階段的捉對練習,自己麵對的不再是同窗學員,而是硬牛皮縫製的人偶。每天無數次向人偶揮動手中的軍刀,按照教官講授的方法,從不同的角度刺、抹、挑,正手,反手,不厭其煩,一遍遍重複。而軍刀的落點,則越來越精準,教官要求攻擊二三肋骨之間,自己便需要用各種各樣的手法對二三肋骨之間的位置進攻,連續數十刀,擊中的位置不會偏差毫厘。“看起來訓練場上也沒什麽難度啊。”


    “還記得第一階段格鬥訓練嗎?你現在看到的,就是白刃格鬥的第一階段訓練,和你用拳腳打靶子一樣,練的都是基本功。想想吧,當你對麵站著的不再是靶子,而是活生生的人,你還能輕鬆的起來嗎?”


    許正陽沉默了,看來最終還是要走上殺戮的路子,而和之前唯一的不同就在於,當利刃在手時,無論是殺戮還是被殺,都比赤手空拳要容易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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