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21:10-21:20


    王大鵬臉上堆著客氣的笑容,看著楊東在熱情的忙前忙後,就像看著一個戲子在舞台上賣力的演出。


    “王隊你看看你,來之前也不打個招唿,我這兒一點兒準備都沒有。”楊東變魔術一樣從茶葉櫃裏拿出一個青花瓷小罐,把茶幾上各式各樣的杯杯盞盞擺弄一番,開始複雜的泡茶工程。


    王大鵬總聽手下的刑警聊天,說集安現在流行茶道,有頭有臉的人物已經不再熱衷於歌廳酒吧,開始到茶館品味高雅。本來一把茶葉一缸子水的事兒,被弄得像是一個儀式,不懂其中道理的人,隻怕伸手就會露怯。對此,王大鵬一貫嗤之以鼻,這種擺架子講排場的事,他曆來不喜歡。看來楊東所長,倒是此道中人。


    “楊所,不用麻煩了,我這個人簡單慣了,給我弄個大茶杯,衝上一杯茉莉花茶就行,不用整這麽複雜。”


    “那怎麽行?王大隊好不容易大駕光臨,我必須要好好盡地主之誼。”楊東一邊說,一邊熟練的倒著茶,那肥肥短短的手指靈活的在不同杯盞之間切換,讓人有種眼花繚亂的感覺。


    “楊所,實不相瞞,這麽晚來叨擾,是要向您了解些情況。”


    “不忙不忙,先把這第頭泡茶喝了,”楊東雙手如飛,將第一杯茶倒入茶海,接著又倒了一杯,“這第一杯,算是洗茶,洗過之後這一杯才是頭泡,頭泡茶是最香的,講究一看二聞三品,王大隊,請。”楊東一邊說一邊將茶杯遞給王大鵬,開始了茶道普及。


    “王隊你看,這茶水,色澤清亮,熱氣升騰之下,如一汪碧泉,就好像人生一般,清澈坦蕩。”楊東說著將茶杯端到口邊,吸了口氣,陶醉的微閉雙眼,“你在聞聞這茶香,水本無味,浸了茶葉,便有了一股淡淡清香,這又如人生,在這世上一遭,若能留下一股清香,便當無憾了。”


    看著楊東長篇大論的滔滔不絕,王大鵬終於按捺不住,將手中小杯子裏的茶一飲而盡,什麽清亮清香,就連茶水是什麽味兒的他都沒感覺。隨後將茶杯向茶海中一放,說道:“楊所,集安一中槍擊案的細節,需要您再詳細給我講講。”


    王大鵬火急火燎,楊東卻並不著急,微閉著眼聞了半晌,這才將杯中的茶飲入口中,慢慢品了一番才吞咽入喉,臉上帶著愜意的滿足。過了許久才慢慢說道:“王大隊,該說的我都說了,筆錄在你們刑警大隊,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好說的。”


    這就是軟釘子,王大鵬在心中冷冷一笑,和我玩這一套,沒關係,我們慢慢玩。“楊所,你的筆錄我看過了,有幾個地方我不太明白,想好好了解一下。”


    “好吧,”楊東放下茶杯,“王大隊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槍擊案的經過,你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想知道的,是槍擊之後的事。”


    “槍擊之後的事我也說了,筆錄裏沒記嗎?”


    楊東的筆錄王大鵬確實看過,那份筆錄足足有七頁,密密麻麻把槍擊案經過詳細記錄了一邊,從接到協查通報前往抓捕,直到許正陽開槍殺死張強,說得確實極為詳細。但槍擊案之後的情況,則隻有寥寥數語。


    “槍擊之後的事您是說了,但是說得太簡單。”


    “是嗎?”楊東皺了皺眉,又倒上一杯茶一飲而盡,“槍擊之後的事兒本來就簡單,沒什麽值得細說的。”


    “關於槍擊之後的情況,筆錄裏隻記了一段,您說向指揮中心通報之後,立即衝出辦公樓抓捕逃犯,在門口追上逃犯,您舉槍喝令,要求逃犯趴臥在地,逃犯迫於威懾隻得束手就擒。是這樣吧?”


    “沒錯。”楊東鎮定自若,連臉色都沒變。


    “這裏麵有幾個問題我想問一下,不知道楊所是否介意?”語氣雖然是征求意見的語氣,語氣背後卻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王大隊請說。”


    “衝出辦公樓之前,您還打電話向指揮中心通報了情況,是吧?”


    “不錯,王大隊如果不相信,可以查指揮中心的電話記錄。”


    “通報情況之後您衝出辦公樓,嫌疑人恰好在辦公樓門口,是嗎?”


    “沒錯,嫌疑人當時剛剛離開辦公樓,準備向大門口逃竄。”


    “您在打過電話之後依然能夠追上嫌疑人,嫌疑人的套逃離速度是不是有些慢呢?”談話就是交鋒,而一旦交鋒就很難注意語氣,此刻的王大鵬,似乎已經忘了麵前坐著的,是同樣身穿警服的橋西派出所所長。


    “王大隊如果認真研究過案情,應該記得,作案用的手槍被許正陽丟棄在辦公樓內,丟棄作案工具是需要時間的。”王大鵬步步緊逼,楊東毫不退讓反唇相譏。


    “原來如此,對不起楊所,這個情節被我忽略了。”王大鵬拍了拍腦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楊所,您追出辦公樓的時候,嫌疑人是否攜帶了武器?”


    “當時嫌疑人兩手空空,沒有拿武器,事後在他身上起獲手槍一支。”


    “也就是說,嫌疑人在丟棄作案槍支後,身上還有一支槍,但這支槍,他始終沒有使用過,是嗎?”


    “是的。”


    “據我所知,嫌疑人生性兇殘,開槍殺害張強時毫不猶豫,為什麽在您實施抓捕的時候放棄抵抗了呢?”


    “因為當時我在他身後,用槍指著他的腦袋,隻要那個腦袋裏還有一點點腦子,就應該知道,如果不聽指令,我會毫不猶豫把子彈射進他的後腦勺。所以,他不是放棄抵抗,而是不敢抵抗。”楊東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近了,這個王大鵬,離問題的關鍵越來越近了。


    “也就是說,在離開辦公樓之後,嫌疑人一直沒有使用武器,是嗎?”


    “對。”楊東舔了舔嘴唇,危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可是,自己擔心的是陸胖子和那兩個女生的存在,王大鵬怎麽東拉西扯一個勁兒和自己說槍的事兒呢?


    “可是,”王大鵬臉上堆出一臉疑惑,“根據指揮中心接警記錄的記載,楊所您打電話報警的時候,背景中有槍聲,接警民警向您詢問情況,您的迴答是辦公樓外響槍,我想問問,既然嫌疑人出了辦公樓之後,就沒有使用過武器,那槍聲從何而來?”


    冷汗一下冒了出來,自己早已把案發後的所有細節都想了一遍,這個環節怎麽會被自己漏掉了呢?本來以為隻有那麽幾個地方有漏洞,現在看來,漏洞還有,隻是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知道還有沒有更要命的。


    “怎麽了楊所,這個問題很難迴答嗎?”


    “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楊東的鎮靜來的異常迅速,“我說的都是我看到的情況,我衝出辦公樓的時候,嫌疑人手中沒有武器。直到我製服嫌疑人,他都沒有使用過武器。至於辦公樓門口的槍聲,沒錯,我聽到了,但是我沒有見到,我不知道是誰開的槍。你們想知道答案,就去問嫌疑人吧。”


    反應夠快,王大鵬在心中點了點頭,別看楊東又矮又肥其貌不揚,腦子是足夠好用。沒關係,這隻是個前奏,高*潮在後麵呢。


    “那麽楊所,您衝出辦公樓的時候,辦公樓門前除了您和嫌疑人之外,還有別人嗎?”


    正題來了,楊東悄悄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擦掉手心裏的汗,說道:“沒有,當時辦公樓外,除了我和嫌疑人之外,沒有第三個人。”


    “您確定嗎?”睜著眼睛說瞎話,王大鵬斜睨了一眼楊東,還以為這個小子會編個差不多的謊話,哪知是這麽簡單直接的否認,這種如此容易被戳穿的謊言,大大降低了提問的難度。看來自己是高估這位派出所所長了。


    “我確定。”


    “根據我的調查,案發之時,有兩輛轎車進入集安一中校園,一輛是三菱越野警車,一輛是豐田皇冠轎車,在橋西區派出所增援民警到場之後,這兩輛轎車離開校園。楊所,這點情況您能解釋嗎?”


    王大鵬一邊說著,一邊盯著楊東,楊東的臉色越來越白,額頭上已經有冷汗冒了出來。


    “或者有可能那兩輛車雖然進了校園,卻沒有出現在您的視線裏,至於他們到底藏到了什麽,我們應該找到那兩輛車的司機問個究竟。”王大鵬嘴角掛出一絲冷笑,“不過根據門口保安的證言,那兩輛車一直停在辦公樓門口,就在楊所長您的視線之內。”


    話說到這兒戛然而止,王大鵬靠著沙發靠背,看著楊東大汗淋漓的樣子,體會著初戰告捷的成就感。看來楊東的心理素質也就是那麽迴事兒,自己隻不過簡簡單單擺了幾個證據,就讓楊所長瀕臨奔潰了。


    “楊所,或許您認為這些小節無關緊要,所以當初介紹情況的時候忽略了。而現在呢,我這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上來就這麽不客氣的問個沒完沒了,您覺得我這個人不懂禮貌,便隨口說了幾句敷衍我一下。這些都沒關係。”


    王大鵬一邊很有耐心的說著,一邊拿起茶壺往楊東茶杯裏添了一杯熱茶,語氣中全是不必掛懷的寬宏大量,“從現在開始,您隻要認真迴憶,把所有的細節都想起來,然後全都告訴我就行。”


    楊東顫抖著手端起王大鵬為他倒的茶水,等到端到嘴邊,已經灑了一半。終於喝光之後,長歎一聲,說道:“好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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