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16:00-16:10


    站在四海影城經理辦公室門口,看著椅子上陳飛已經僵硬的屍體,杜凱覺得自己真的該燒燒香了,不到半天時間,兩個命案現場,作為集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重案隊的隊長,他真切的感覺到肩頭沉重的壓力。兩起命案,全都涉槍,哪一起都是難啃的骨頭。老虎溝命案已經成立了907專案組,總不能再針對四海影城命案成了個907-2專案組吧?集安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真的有些捉襟見肘了。


    看著技術隊的同事在小小的辦公室裏忙碌,杜凱知道,比起他們來,自己這一天的辛苦,絕對屬於小兒科。這些拿著現場勘查箱,到處用小刷子刷指紋的小夥子們,是從淩晨開始連續作戰,從東榆樹灣到老虎溝,再到四海影城,除了轉場途中在車上坐了幾十分鍾算是休息之外,他們隻怕連腰都沒有直起來過。好了,振作精神,自己也開始工作吧。


    命案現場現在是技術隊的天下,自己是不能進去添亂的,隻能在外圍走一走。自打成為刑警,杜凱就在重案隊工作,從偵查員幹到隊長,經曆的命案現場數不勝數,四海影城這起命案,相對來說,有一個很好的先天條件,那就是發生在相對封閉的公共場所。


    發現屍體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四十分,那時正是影城營業時間,從大門到經理辦公室,首先要經過門口的收銀台,那裏有服務員把守負責售票,接著要經過放映廳,就算生意再冷清,總會有人在此觀影。而這些人,都能看到兇手走入經理辦公室。遺憾的是,服務員發現屍體後的一聲驚唿,將放映廳的觀眾嚇得四散逃竄,一個不剩。所以,此刻的目擊證人,隻留下一個,就是那發現屍體的服務員。


    小心的在長椅間穿梭一番,想象著窗簾關閉,燈光熄滅的情形,觀影的觀眾沒有價值,在昏暗的光線中,觀眾的注意力都在那四塊電視屏幕上,就算有人貼著牆根走向放映廳後麵的經理辦公室,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那麽,有價值的證人就隻剩下了一個,負責售票的服務員。


    走到收銀台前,坐在收銀台後的椅子上,可以肯定,所有進入影城的人都會經過這裏,但購票之後,觀眾往何處去,就不是服務員關注的內容了。也就是說,如果是正常履行職責,坐在這裏的服務員是不會看到誰走進經理辦公室的。


    杜凱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就算是發生在眾人眼皮之下的命案,也不見得會有合適的目擊證人。


    圍著影城轉了一圈,還有一個後門,已經被封死了,看來兇手隻有一條出入道,那就是大門。死馬當做活馬醫吧,好好問問那個服務員吧。


    自己手下的刑警已經對那名服務員開始問話了,就坐在放映廳的角落裏。杜凱走到問話的刑警身後,靜靜看著。刑警沒有理睬走到身後的杜凱,依然有條不紊的發問。這是杜凱給屬下定的規矩,詢問證人的時候,別管什麽領導走到身邊,都不要起身致敬,詢問也是需要節奏的,盡量不要受到外界因素的幹擾。


    問話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杜凱的目光投向刑警麵前攤開的筆錄紙,筆錄紙上空蕩蕩的,問了這麽久居然一個字都沒有記,顯然,這個服務員沒能提供什麽有價值的情況。


    刑警的語氣不疾不徐,開始一步步引到服務員迴憶,有些情況,在證人眼中並無異樣,但在刑警眼中,卻有可能變成重要的線索。這樣的情節很容易被普通的證人忽略,所以,有技巧的引導證人開展迴憶,對刑警而言,是基本功。


    “你的工作時間?”


    “我今天是白班,早晨六點半接班,晚上六點半下班。”


    “陳飛是什麽時候來的?”


    “陳哥是中午過來的,”服務員眼睛向上翻著,努力迴憶著,“應該是中午十二點多快一點的樣子,那時候我已經吃過午飯了。”


    “陳飛平時也是這個時候來嗎?”命案現場走訪就是這樣,要留意被害人生前任何異常的表現,哪怕是一點點細微的差別,都有可能是案件的突破口。


    “不,這家影城平時都是坤哥負責的,飛哥很少來。”


    坤哥,是土字門的二當家何坤,杜凱的神經一下子繃了起來,老大一改平日的習慣,忽然來到二當家的地盤,結果在二當家的辦公室裏被槍殺,這些線索湊到一起,何坤的疑點自然而然上升了。


    “何坤在嗎?”問話的刑警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過依然是不緊不慢,不動聲色。


    “坤哥不在。”服務員的迴答很簡單,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有問題,就像野獸嗅到了獵物的氣息,杜凱的眼神頓時變得銳利,直盯著服務員,觀察著那張相貌平平的麵孔。


    “何坤去哪兒了?”


    “坤哥上午有事兒出去了,去哪兒了我也不知道。”詢問陳飛被害的事兒,卻突如其來拐到何坤身上,服務員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下意識的說了句謊話,神色卻難免有些不自在。


    小子,杜凱在心中冷笑一聲,跟我們打馬虎眼,看來你小子身上也有問題。


    “陳飛來這兒幹什麽?”刑警的問題像連珠炮,一個接著一個。


    “我不知道。”又是一個不知道。


    “老大來了,你難道不打個招唿嗎?就這麽讓老大自己進去待著,也不端茶倒水的伺候著,你們土字門還有沒有點兒規矩了?”刑警的語氣開始不再平淡,詢問正在變成質問。


    “飛哥說他要自己待一會兒,不讓我們打擾的。”服務員並沒有因為刑警的質問而慌亂,隻是解釋的時候語氣中有些焦躁。


    看來這句是實話,杜凱暗自猜度著,語氣中的焦躁應該是對刑警不相信自己而產生的不滿。撒謊的人就是這樣,知道自己的謊言可能會被揭穿,總會選擇機會轉移別人的注意力,當別人對自己產生懷疑時,借著自己夾雜在謊言中的一句真話發脾氣,是一種很有效的方式。


    刑警用手中的筆敲打著麵前的筆錄紙,眼睛盯著服務員的雙眼,“你剛才告訴我說,三點四十分左右,你到經理辦公室,敲門沒人開,叫人沒人答應,推門的時候發現門鎖被撞上了,用鑰匙打開*房門,才發現陳飛已經死了,是這樣嗎?”


    服務員點點頭,額頭開始滲出汗珠。


    “我想請你解釋一下,既然陳飛不讓你打擾他,你為什麽要在三點四十左右去敲他的辦公室門?敲門之後還要叫人,沒人答應還敢擅自開門進去,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刑警的語氣已經變成了典型的訊問口氣,麵前的服務員似乎不再是證人,而是這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服務員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額頭的汗越來越明顯。


    “迴答不出來是吧?”刑警冷笑了一聲,“讓我來猜一下吧,土字門的老大陳飛今天突然上門,來找你的大哥何坤,兩人發生了爭吵,你幫著何坤除掉了陳飛,然後又等何坤逃離現場之後賊喊捉賊,對嗎?”


    杜凱在心中滿意的點點頭,這一番攻心策略運用的恰到好處。眼前這個服務員,顯然對警察有所隱瞞,但絕不是殺害陳飛的兇手。如果真的是何坤動手,這個服務員定然知情,忽然從知情人被推到嫌疑人的角色上,而且涉嫌的還是故意殺人的罪名,換了誰都得極力澄清,而想要澄清自己,說實話是最低要求。


    “警官,您可別亂說呀,我沒殺人,我真的沒殺人。”共性策略立竿見影,服務員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我知道,殺人犯沒有痛痛快快認罪的,走吧,咱們換個地方聊。”刑警將身邊的皮包打開,開始把筆錄紙和筆往包裏收,一副馬上就要轉移的架勢。


    混了這麽多年幫派,服務員非常清楚換個地方聊意味著和顏悅色的談話已經結束,下一步等著自己的是刑警大隊的審訊室。到了那裏,不死也得脫層皮。


    “大哥大哥,別呀,我再好好想想,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腦子有點亂。”服務員的腦子是真的亂了,倒不是因為除了這麽大的事兒,而是因為可能迎接自己的命運。


    “再問你一遍,是誰殺了陳飛?”是時候了,不再兜圈子,直接拋出重磅炸彈。


    “飛哥是誰殺的我真沒看見,不過有一個可疑的人下午來了一趟,待了一會兒就走了。我是看那個人走了覺得不放心,才去經理辦公室的,一去就發現飛哥已經死了。”瞞是瞞不住了,幹脆竹筒倒豆子吧。


    “什麽人會讓你覺得可疑呢?”


    服務員戰戰兢兢從口袋裏摸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攤開放在自己腿上,指著其中一張說道:“就是這個人。”


    那是一張模擬畫像,畫的是東榆樹灣槍擊案的嫌疑人,特征明顯得很,留著個大大的光頭。鬼話,這幾張畫像今天上午被發得到處都是,你搬出這麽個東西來擋駕,以為警察都是吃幹飯的嗎?


    “剛才為什麽不說?”不是想玩嗎,這個問題看你怎麽迴答。


    “今天一早飛哥就和我們說了,發現畫像上的人,不能告訴警察,還說木字門的靳總也在找他們。”


    杜凱愣了一下,不錯,這幾個人在東榆樹灣確實是和五大門派的人起了衝突,難道靳百川真的有這麽大的膽子,公然和警察搶人報私仇嗎?


    “胡扯,”問話的刑警恰到好處的發飆了,“給你臉不要是吧?走吧,跟我到刑警隊。”


    “我說的都是實話呀,”服務員哭喊起來,“真的是飛哥不讓通知警察的。另外兩個早晨已經來過了,被靳總的人抓走了。就因為那兩個人,坤哥把命都搭上了。這個光頭,是來找飛哥報仇的呀。”


    靠,杜凱幾乎罵出聲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來這裏麵,還藏著一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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