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13:50-13:55


    淩朝陽大模大樣坐在靳百川辦公室的沙發上,端著白瓷茶杯,吹著水麵上的茶葉,小口小口喝著帶著清香的花茶。對麵坐著的雖然是集團頂尖組織手術刀小組的老大,可淩朝陽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裏,他歐陽逸軒是行動領域的專家,我淩朝陽是審訊領域的專家,大家各擅勝場,不相上下。


    “老淩,怎麽這麽快就收了?”靳百川臉上堆著笑,對這些脾氣古怪的專家,除了客客氣氣,沒有別的好辦法。不過好在淩朝陽停止了對方舒的審訊,否則,自己還要絞盡腦汁小心翼翼的求淩朝陽暫時罷手,一遍自己帶著方舒到集安一中赴老鷹的約會,而以淩朝陽的怪異脾氣,隻怕又要翻上不少白眼,甩出幾句怪話,好像自己的冒然打斷會直接導致他審訊失敗一樣。


    “我覺得這兩個女生說的都是實話,再審下去沒什麽必要。”


    “不會吧,”靳百川有些迷惑了,按照方舒和周小唐的說法,那個許正陽隻是一個受傷失憶的高中生,沒有任何不同尋常之處,這怎麽可能,一個普通高中生,怎麽會在眨眼間奪走集團九個兄弟的性命,“老淩,這個許正陽剛剛殺了銀狐一行九人,他要是個高中學生,我願意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淩朝陽眼皮一翻,瞪了靳百川一眼,冷冷說道:“我是說這兩個女生說的是實話,意思是她們真的以為那個許正陽隻是個高中學生,她們怎麽認為是她們的事兒,我們怎麽判斷是我們的事兒,這兩件事不挨著,靳總別扯到一塊兒去。”


    靳百川尷尬的笑了笑,淩朝陽此刻顯然心情不佳,自己還是少說話為妙,否則每說一句就碰一枚釘子,自己的麵皮再厚,也有戳破的那一刻。


    “老淩,你是玩心理的專家,幫我們分析一下,這裏麵到底有什麽玄機?”歐陽逸軒的語氣也客氣得很,的確,刀鋒的老鷹潛伏到這麽一個小山城,偽裝成了一個高中生,一裝就是一年,到底所圖何事,著實讓人費解。


    歐陽逸軒的身份和靳百川大不相同,這樣的專家開口詢問,淩朝陽心中感到頗為滿足,分析起來自然也是深入淺出,細致入微。


    “說實話,之前那個叫周小唐的短頭發女孩和我講那些的時候,我幾乎不假思索的做出判斷,認為這是老鷹的偽裝。可細細一想,便發現這裏麵有很大的問題。


    “首先,既然是偽裝潛伏,一定是有任務要完成,歐陽兄與集團高層聯係甚密,應該知道,針對刀鋒,集團著力開展了數次清洗,昔日頂尖的特種部隊,如今已經煙消雲散,一支已經不再存在的隊伍,怎麽可能接受任務?這是第一個說不通的地方。


    “第二,就算真的有任務,那將近一年的潛伏期,所圖必定甚大,可是我們看看,集安這個小城,要什麽沒什麽,銀翼在這裏連個正式的聯絡點兒都沒有,所有事宜都靠靳總這個編外成員打點,可以說,集安對我們集團而言,不僅不是重點,而且根本就沒在集團考慮之列,選擇這裏潛伏,就算有任務,也與我們銀翼無關。


    “第三,既然是潛伏,一定要有一個便於執行任務的掩護身份,看看老鷹選擇了什麽身份,高中學生。高中學生每天要過怎樣的生活呢?被封閉在學校裏,從早到晚的上課,兩耳不聞窗外事,除了在監獄當囚犯,還有比這更不利於開展工作的身份嗎?用這樣的身份潛伏,根本就是吃飽了撐的。


    “所以,我的判斷就是,老鷹在集安一中,並非潛伏,而是落腳。他此行,沒有背負任何使命。”


    淩朝陽的分析頭頭是道,聽起來很有說服力。靳百川心中暗暗佩服,剛要隨聲附和讚美幾句,卻見歐陽逸軒臉上飄過一陣陰雲,心中一動,及時將已經到了嘴邊的“好”字吞了迴去。


    “朝陽兄,那你就分析一下,老鷹為什麽會選擇集安一中來落腳呢?”歐陽逸軒對淩朝陽的分析顯然無法認同,但從語氣上卻聽不出半點端倪。


    “就好像是一道選擇題,有兩個選項,非此即彼。老鷹化身為集安一中學生,失去了往日的記憶,如果不是潛伏執行任務,那便隻剩下一個可能。他真的受傷失憶,以為自己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靳百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幾分鍾前,自己說出“他要是個高中學生,我願意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的話,被淩朝陽一句話頂了迴來,這才一轉眼,淩朝陽自己就做出這樣的判斷,這位集團專家,怎麽如此的難以捉摸?“老淩你……”


    責備的話還沒出口,淩朝陽便一句話又頂了過來,“靳總你別著急,我可沒說過這是個高中學生,我說的是他以為自己是個高中學生,是以為,這點很重要。”


    靳百川心中一萬隻羊駝飛馳而過,媽的,掉什麽書袋,以為,重要個鬼。強壓著怒火才沒有讓那著名的三字經出口,語氣卻不由自主的冰冷起來:“我沒看出這兩者有什麽區別。”


    “就像靳總你方才所說的一樣,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是不可能頃刻間把集團的九名好手送上西天,但現在這個高中生,有一個老鷹的殼,卻沒有老鷹的魂,那些殺戮手段已經固化,成為本能,可意識中,自己卻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不知道我的意思說明白了沒有?”


    靳百川覺得自己快要被淩朝陽搞暈了,按照淩朝陽的邏輯,老鷹的頭殼已經徹底壞了,他居然真的以為自己是個高中生,一天到晚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讀書準備高考,捎帶著追追女同學,至於自己到底是誰,從哪裏來,有過怎樣的經曆,這些東西被上帝之手用橡皮擦得幹幹淨淨,什麽都不剩。可是,這奇妙的手在擦除過去的時候,偏偏繞過了存儲殺戮技能的那一塊區域,讓這個高中生在讀書的時候,還可以業餘當當殺手。娘的,這就是集團專家得出的結論嗎?


    “我是外行不懂,說的話要是不合適了朝陽兄可別笑,聽朝陽兄的意思,老鷹把什麽都忘了,卻記得怎麽殺人,這種情況有可能發生嗎?”看來表示懷疑的不止靳百川一個人,還有手術刀小組的老大歐陽逸軒。


    “老鷹這種情況並不罕見,失去記憶通常是顱腦外傷導致大腦受損,部分區域淤血壓迫神經,從而出現記憶讀取障礙。至於運動技能,屬於小腦控製,與大腦無關,不受影響的。”看淩朝陽侃侃而談的樣子,靳百川堅信,如果這裏有一塊黑板,他肯定會拿起粉筆,在上麵畫一幅顱腦結構示意圖,給大家講講大腦、小腦和腦幹的區別。


    “那麽請問朝陽兄,你覺得以目前的狀況,我們應該怎麽做?”歐陽逸軒依然彬彬有禮,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


    “老鷹現在就像是tnt炸藥,威力驚人,但沒有雷管引爆便無害。也就是說,隻要我們不招惹他,他就會乖乖的做他的學生,和我們成為永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


    “可是我們已經招惹他了。”


    “現在迴頭還來得及,他要的就是那個叫方舒的女生而已,隻要把這兩個女生放了,就萬事大吉了。”靳百川已經聽出了歐陽逸軒話裏的火藥味兒,淩朝陽卻沒有聽出來。


    “可是我們已經因為他死了九個人,難道就這麽算了嗎?”就算是語氣越來越冰冷,歐陽逸軒依然保持著禮貌。


    “因為一個錯誤的判斷,我們死了九個人,如果錯誤繼續下去,可能死的人會更多。”


    屋內的空氣仿佛被凍結了一般,半晌沒有一絲動靜。過了許久,歐陽逸軒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十六年前,我踏上了離開幽靈島的船,迴頭看著那孤懸南海,在地圖上隻是個小點兒的小島,發誓自己今生再也不會踏上這裏半步,短短三年,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裏的每一天過得都像地獄,每一項訓練都折磨的你生不如死。不過,從那之後,無論置身怎樣的境地,我的心智不曾有一絲慌亂,靠著這份冷靜,我才能活到現在。”


    能混到集團手術刀小組的老大,其中經過多少血雨腥風的拚殺,有會豎起多少仇深似海的對頭,要不是足夠堅毅冷酷,還真是很難平平安安的活下來。淩朝陽看著麵無表情的歐陽逸軒,沒有說話,雖說自己和他分屬不同領域,但自己清楚的知道,歐陽逸軒的那個領域,遠比自己的領域殘酷的多。


    “我在那裏隻待了三年,可老鷹,從五歲就在那裏,他的冷酷無情,遠遠超出你們的想象。”歐陽逸軒一邊說,一邊緩緩解開襯衫紐扣,左胸心髒位置上方,一個黑色的小點兒如同香疤般醒目,細細一看,那黑色小點隱隱下限,周邊皮膚皺成一團,竟然如同一個槍眼兒,可這世上,絕不可能有這麽細小的子彈。


    “一年多以前,我們設局置老鷹於死地,他在重傷之下暴起,用筷子插到這裏,若不是重傷之餘出手不穩,偏高了一點,各位今天就不可能看到或者的歐陽逸軒了。那一天,我們手術刀小組傾巢而出,最終結果是我們十個兄弟,剩下了九個,而且各個帶傷,結果還被老鷹逃之夭夭。”


    “這就對了,”淩朝陽興奮的拍了一下大腿,“一年前,時間對上了,一年前被伏擊受重傷,所以失去了記憶……”


    歐陽逸軒搖了搖手,製止了淩朝陽興奮的分析,接著說道:“老鷹,中國人民解放軍刀鋒特種大隊s組突擊手,知道s代表什麽嗎?silence,沉默,在生死關頭保持沉默,一旦不再沉默,就將決定生死。一旦你把沉默的老鷹當成沉睡的老鷹,那隻能等著他來決定你的生死。”


    歐陽逸軒的目光瞬間變得異常淩厲,仿佛要射入淩朝陽內心:“我們沒有選擇,老鷹必須死。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說,成了個失去記憶普通中學生,那也不能再活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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