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7日12:10-12:15


    “你個混蛋。”隻有血跡,無法判斷是屬於方舒還是屬於銀狐,許正陽恨不得把老鷹活活掐死。


    “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麽。”對許正陽的冒犯,老鷹絲毫沒有放在心上,“早就和你說過,你的女朋友不在這兒,你偏偏不信,既然這麽簡單的道理都說不通,那就懶得在這個問題上和你廢話了。”


    雖說依然是滿不在乎的語氣,但畢竟是在解釋為什麽方才沒有迴應許正陽的叫喊,一貫目中無人的老鷹居然開始解釋自己的行為,真是破天荒了,要知道,這個小子從來都是我行我素,別人愛怎麽想怎麽想,他才懶得廢話。


    老鷹的解釋並沒有讓許正陽平息怒火,崗亭裏有幾處成片的血跡,接著便成了一道細長的血線,沿著小道通向老虎溝溝口,顯然,中槍的人受傷不輕。


    “血線隻有一條,所以逃走的就一個人,放心吧,你女朋友不在這兒。”老鷹又開始了痕跡分析教學。


    “你有百分之百把握嗎?萬一要是方舒受了傷,銀狐帶著她逃走呢?”


    “你傻啊,”老鷹終於忍不住了,這個許正陽,明明已經充分展示了對戰術的非凡領悟力,怎麽一牽扯到方舒,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糊塗?“屁股後麵是m249的彈雨,誰還有心情拖著個重傷員逃命?如果是你說的那種情況,這裏一定會留下一具屍體,就是你那個女朋友的。”老鷹終於沒了好氣。


    “好了,我的活兒幹完了,”老鷹氣鼓鼓的將手槍插在腰間,直起身子,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你準備怎麽做?繼續在一邊看還是把我趕出去?”聽那語氣,仿佛接管許正陽的身體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若是能讓他解脫,他百分百樂得清閑一般。


    “這就幹完了?”許正陽有些懵,老鷹夾槍帶棒的一通疾風暴雨,基本說服了他,看來逃走的真的是銀狐,可自己請老鷹出山是為了救方舒,又不是為了讓他過過癮殺殺人的,“我們得追上去啊。”


    “追上去幹什麽,沒殺夠嗎?”老鷹明知道許正陽在想什麽,卻偏要逗逗他。


    “方舒在他們手上,不能就這麽算了。”


    “就知道你是為了那個丫頭,”老鷹鄙夷的嗤笑一聲,“第一,銀狐肯定是開車來的,出了山穀就能上車,我沒長翅膀,兩條腿追不上。第二,我們需要銀狐迴去報信,讓他們知道,這一仗不僅敗了,而且是慘敗。”


    “報信?為什麽?”


    “要讓他們明白,和老鷹做對手,要拿出點兒誠意來。最起碼的,準備用來要挾老鷹的籌碼,不能少了一根毫毛,否則激怒了老鷹,非把他們上上下下屠個幹幹淨淨不可。”


    聽著那滿是不屑與傲慢的語氣,許正陽倒吸了一口涼氣,好一個屠個幹幹淨淨,這老鷹,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頭。


    “怎麽樣,肯相信我了?”老鷹的聲音終於有了些許滿意,“早就跟你說了,你的寶貝女朋友不在這兒,偏偏不信。下次你能不能聽聽我的話,信我一迴,這種事兒,我比你有經驗。”


    許正陽無奈的點點頭,其實如果把方舒換成郭永,張傑,周小唐,甚至是李常青老師,他都不會亂,也很容易得出和老鷹同樣的結論,但偏偏是方舒,隻要一涉及到方舒,他就徹底喪失了冷靜思考的能力。


    腦子中忽然閃過一道光亮,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清晰到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其實你根本就不在乎方舒在不在這裏。”


    這句話說得太突然,老鷹一下子愣住了。


    “方舒隻是你的一個分析數據,你可以冷靜的猜測她被帶到這裏的可能性,隻要這個可能性低於你能接受的一個值,你就會做出她不在這裏的判斷,並放手按照她不在這裏開展殺戮,對嗎?”許正陽看向在自己腦海中操控一切的老鷹,冷冷的逼問。


    “不錯,”方才的愣怔仿佛從來沒有在老鷹身上出現過,語氣又恢複了既有的桀驁不馴,“這就是我的本能,作為一個戰士,任何情感都不能左右我的判斷。”


    “所以,方舒是死是活,你根本就不關心,正因為如此,你才能如此冷靜的判斷,而我,卻永遠都做不到。”許正陽的語氣透著失望,“老鷹,如果我們以前真的是一個人,我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永遠都不要變成你的樣子。”


    上眼皮如同城門的千斤閘一般,拚了命的要向下眼皮靠攏,銀狐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著車窗外道路兩邊飛馳而過的樹木。


    從一開始就判斷錯了,所有的安排基於一個判斷,對手如果是老鷹,就不會赴會,如果不是老鷹,這樣一個精心構建的口袋,就算來三五個人,也足以將他們一網打盡。可誰知道,對手還真的是老鷹,而老鷹,居然就這麽不顧一切的撞進來了。


    什麽時候開始意識到失敗的呢?是失去四眼信號的時候嗎?不是,那時候的銀狐,還信心十足的守在崗亭中,畢竟,能在東榆樹灣突出重圍的對手,一定實力不俗,能突破狙擊手的防線,也算意料之中。炮樓裏麵的巨大火力,才是真正的殺手鐧。


    最初露出敗像的是柱子的死,m249機槍,連一發子彈都沒打,就成了啞巴,看著望遠鏡中柱子的腦袋像熟透了的西瓜一樣爆開,銀狐的心不由一痛,那是自己最好的兄弟,是自己實力最強的手下,就這麽送了性命。


    接下來的發生的一切讓銀狐大開眼界,在自動步槍的射程內,先後上演了狙擊步槍和自動步槍的對抗,手槍和自動步槍的對抗,居然毫無例外的全部以自動步槍失敗而告終,這怎麽可能,步槍可是陸軍的王者,尤其是m16,那麽高的射速,那麽好的精度,怎麽會被隻能單發的狙擊步槍和手槍壓住了呢?真是匪夷所思.那一刻,銀狐開始意識到,眼前的對手,很有可能就是老鷹。


    即便如此,銀狐依然抱著一絲幻想,就算是老鷹,也沒有三頭六臂,炮樓裏的結構他清楚得很,剩下兩名槍手足以形成相互配合的致命火力網,老鷹也是人,麵對那樣的火力,也得送命。就算僥幸逃脫,定然身受重傷,而自己,則會悄悄潛伏在這個崗亭中,等著受傷的老鷹毫無防備的經過自己身邊,被自己一槍命中。


    炮樓裏的槍聲持續的時間很短,還不到五秒鍾,希望在銀狐心中熊熊燃燒,成功了,一定成功了,這麽短的時間,一定是老鷹剛衝進去,就被兩名槍手亂槍格殺,確實不好對付,死了六個人,不過終於還是勝利了。


    詢問情況的唿叫沒有得到迴答,銀狐的心涼了,沒有成功,現在,自己成了最後一道防線。其實他可以選擇馬上撤離,但總是不甘心,自己來了這麽多人,如果除了自己,都變成了屍體,結果還無功而返,自己就永遠別想在集團抬起頭來了。端起手中的m16步槍,等著老鷹從炮樓裏走出來,走進步槍射程,撞上自己射出的槍彈。


    等來的不是老鷹,而是m249傾瀉的彈頭,聽到機槍那特有的脆響,銀狐知道一切都完了。他能做的隻有趴到地上,死死貼著地麵,祈禱能在紛飛的彈雨中保住性命。


    真沒想到,八百米開外的m249,還會有這樣驚天動地的威力,薄薄的土牆在彈雨麵前形同虛設,磚石碎屑伴隨著彈頭四處紛飛,彈片破空的咻咻聲,如同來自地獄的召喚,在這聲聲召喚中,銀狐體會到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望。逃吧,再不逃就逃不了了。


    盡量壓低身子,一點點向門外挪動,希望不要被打中,希望不要被打中。老鷹真的是個行家,機槍射擊都那麽有條不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是彈頭,避無可避,躲無可躲。終於,彈頭開始鑽入自己的身體,第一發,從後背射入,如同一根燒紅的鐵條紮入肺部,第二發,從左肩射入,似乎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趴著和站著區別不大,站起來跑吧。


    用盡最後的力氣,一躍而起,衝出房門,奔向藏在老虎溝溝口路邊的帕薩特轎車,老天,再給我一口氣,讓我跑完這最後四百米,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四百米衝刺了。


    鮮血不住從口中湧出,隨著劇烈的咳嗦,一口鮮血噴滿了前擋風玻璃,車子開始在路上搖晃。不錯,四百米衝刺成功了,還能開車,已經開了多遠了,不知道,大概開了五分鍾吧,至少開出了十公裏,應該安全了。


    唿吸越來越困難,槍彈擊穿了肺葉,沒有穿出身體,失穩的彈頭不知道把自己的五髒六腑攪成一副什麽鬼樣子,這次逃不了了,算了,人總有一死,想想自己這一輩子,幹了多少大事兒,要了多少人的性命,這麽死了,也算值得了。


    還有沒有未盡的事宜?腦子已經越來越昏昏沉沉,意識正在毫不留情的遠離,對了,要報信,給集團報信,老鷹迴來了。


    手哆哆嗦嗦的摸向衣服口袋,拿出那價值不菲的摩托羅拉手機,靳百川的電話是多少來著?想不起來了,對了,手機裏存了。失神的目光努力在手機屏幕上聚焦,機械的手指按動著上下箭頭,找到了,撥號。


    電話在瞬間接通,銀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發出最後的嘶吼:“小心老鷹,小心老鷹。”


    帕薩特轎車終於失去了控製,一頭紮進路邊的排水渠,隨著劇烈的撞擊,銀狐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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