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3日11:00-11:15


    搏擊隊訓練房陷入一片寂靜,講述引發了郭永對那段刻骨銘心的迴憶,引發了劉誌冬和張傑對身手不凡的憧憬,但對許正陽而言,隻有失望。


    郭永的故事已經足夠細致,卻依然沒有勾起自己一點點迴憶,除了知道兩年前曾經到過省城之外,沒有任何收獲,自己到底是誰,為什麽到省城,和自己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一無所知,一無所知。或許那段對郭永來說至關重要的經曆,對自己來說太過微不足道,以至於在腦海中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一陣憤怒的聲音從訓練房外傳了進來,是搏擊隊指導老師卓少飛那標誌性的大嗓門。


    郭永和許正陽對視一眼,卓老師和人吵架了,二人躡手躡腳走到搏擊隊窗前,探頭探腦從窗戶往外看,隻見卓少飛背對搏擊隊房門站立,對麵站著一名身著運動服的中年教師,那教師臉上有一絲無奈的苦笑,顯然卓少飛那聲怒吼,正是對他發的。


    “那是錢東北,體育部主任。”郭永悄悄對許正陽介紹著,許正陽不是搏擊隊的,對體育部的老師不熟悉。看起來卓少飛和錢東北原本是要到搏擊隊訓練房的,剛走到門口卻不知何故起了爭執。


    “老卓,這是學校的意思,你隻管執行就好了。”相比卓少飛的怒氣衝衝,錢東北倒是鎮定的很。


    “隻要還讓我當搏擊隊的指導老師,我就堅決不同意。我告訴你老錢,讓那個紈絝子弟加入搏擊隊,我就有意見,現在居然想讓他當搏擊隊隊長,別的不說,你教教我,我怎麽向郭永解釋,怎麽向搏擊隊的隊員們解釋?”卓少飛越說越激動,雙手使勁揮舞著,仿佛想把這匪夷所思的提議狠狠趕到九霄雲外。


    許正陽看了一眼郭永,原來學校要把郭永這個搏擊隊隊長換掉,也不知卓少飛口中這個紈絝子弟到底是何許人也。腦子忽然一轉,一下子想到前天晚上在宿舍被趙彥斌一夥群毆的情景,頓時心底清明,是趙彥斌,學校準備用來替換郭永的人,是趙彥斌。


    “小趙人不錯,”錢東北一派苦口婆心,“他的身手我見過,不會比郭永差的。”


    “我不是說身手,我說的是人品。”卓少飛寸步不讓,“搏擊隊裏身手和郭永不相上下的人多了,為什麽讓他當隊長?為人忠厚勤懇,讓他當隊長大家沒二話。那個趙彥斌,什麽玩意兒,我要是他爹,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一腦袋黃毛剃光。”


    “你可當不了人家的爹,”錢東北哈哈笑著,如同老友一般拍著卓少飛的肩膀,“人家的爹是堂堂省教委副書*記,你是什麽?和我一樣,一個教書匠,還都是教體育的,二等公民。”體育並非高考科目,體育老師在集安一中曆來不受重視,若不是能通過比賽獲得加分,隻怕造成了透明的存在了。


    “有個當官的爹就了不起嗎?”卓少飛一擺肩膀,甩開了錢東北的手,“你們是學校領導,要拍馬屁,我無官一身輕,沒那麽多顧慮,還是那句話,加入搏擊隊我沒意見,當隊長,沒戲。”


    錢東北見卓少飛油鹽不進,頓時變了臉色,作為體育部主任,他是卓少飛的頂頭上司,若不是忌憚這位卓老師性子耿直口無遮攔,換個搏擊隊隊長,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哪裏需要征求指導老師的意見?可這個卓少飛,偏偏不識抬舉,好像自己要低三下四求著他似得,牛什麽牛,不就是個體育老師嗎?別說換個隊長,就是換個指導老師,我這個體育部主任都做的了主。


    “我告訴你卓少飛,我今天不是和你商量,我是代表體育部通知你,從這學期開始,搏擊隊隊長由高一二班的趙彥斌擔任。你同意不同意都得執行。”既然打定主意翻臉,就沒有必要客氣了。


    卓少飛愣了一下,緊接著冷冷一笑,說道:“都決定了的事兒,還裝模作樣征求什麽意見。我隻不過是個老師,學校怎麽說,我就怎麽辦。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學生和我們不一樣,要想當隊長,不能服眾可不行。”


    “你什麽意思?”卓少飛明顯話裏有話,錢東北心中不有一陣忐忑,這個卓少飛在搏擊隊頗有威望,要是鼓動搏擊隊上上下下和趙彥斌對著幹可大大不妙。得罪趙彥斌事小,得罪了趙彥斌背後那尊神,那是要影響仕途的。


    “練搏擊的脾氣都擰,手上沒兩把刷子還真不好使。迴頭上了擂台,露臉沒露成再摔個狗吃屎,就算給他個隊長,隻怕他也不好意思接。”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沒有繼續聊的可能性了,卓少飛也不理錢東北,徑直穿過操場揚長而去。


    錢東北呆立片刻,眉宇間閃過一絲憂色,微微搖了搖頭,抬腳向搏擊隊訓練房走來。


    “鎖門。”老鷹的聲音冷冰冰在耳邊響起。


    “為什麽?”許正陽一愣,隨即便明白其中原由,方才那一番話,被自己一幹人等聽到,絕不是錢東北所希望的。神獸,擰門鎖,反鎖房門。


    “為什麽鎖門?”郭永一愣,疑惑的看著許正陽。許正陽伸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睛盯著門外的錢東北,錢東北已經拾級而上,走到訓練房門口,正在從衣服口袋中掏鑰匙。錢東北是體育部主任,怎麽會沒有搏擊隊訓練房的鑰匙?這麽一幫子人貓在屋裏,還反鎖了房門,這不是心裏有鬼是什麽?該死的老鷹,看看你出的什麽餿主意。


    “靠,你不會以為鎖了門就能把錢東北攔住吧?鎖門是拖延時間,快找地方躲起來。”老鷹的語氣中充滿了朽木不可雕的無奈。


    對對對,許正陽如醍醐灌頂一般,眼睛一亮,徑直走到訓練房盡頭的一扇小門旁,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轉頭低聲對郭永等人說道:“快進去。”


    郭永眼中的疑惑越來越重,正在猶豫,卻見張傑和劉誌冬已經毅然決然的小跑著衝進了小屋,也不及多想緊隨其後。待郭永進了小屋,許正陽也緊隨其後擠了進去,隨手將門關上,門鎖鎖舌哢噠一聲落入鎖孔之中,小屋內頓時一片漆黑。


    這間小屋是搏擊隊用於存放訓練器材的倉庫,狹小的房間幾乎被兩排高高的鐵貨架占滿,貨架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拳靶、腳靶、護具,倉庫牆上並未開窗,屋內潮濕憋悶,許正陽等四人擠在貨架中央,口鼻中滿是夾雜著塵土的潮氣,耳中清晰的聽著倉庫外訓練房房門打開的聲音,連錢東北在訓練房內來迴踱步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郭永等人不知許正陽此舉到底是何用意,但四個人躲在倉庫中已成事實,此刻若是被錢東北發覺,問起原因,隻怕除了張口結舌沒有別的選擇,因此眾人各個屏住唿吸,在心中不住向滿天神佛祈禱,盼著錢東北快點兒離開訓練房。


    終於傳來訓練房門打開的聲音,眾人心中一喜,看來求神拜佛還真是有用。緊接著一個聲音傳入耳中:“錢主任,我來了。”


    這倉庫中此刻若能有一絲光線,大家立即便能發現此刻眾人臉上的表情,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無奈,不光錢東北沒走,還又來了一個,來的這個不是別人,正是那紈絝到令人厭惡的趙彥斌。


    “卓老師呢?”趙彥斌此刻的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痞勁兒,透著深入到骨子裏的彬彬有禮。


    “卓老師有事,先走了。”被自己下屬頂撞,這樣的事並不光彩,錢東北當然不會大肆宣揚,隨口搪塞一下就好。“小斌你胳膊怎麽了?”


    “別提了,”趙彥斌的聲音頓時充滿了委屈,“昨天晚上被一個高三的學生打了,醫生說韌帶拉傷了,讓吊著繃帶,我都不敢迴家,就怕我媽問長問短的擔心。”


    “是誰打的?”錢東北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我去找何處長,讓他好好處分這個學生。”


    郭永心中一凜,趙彥斌昨晚被許正陽痛打的事,上午到搏擊隊之前便聽張傑繪聲繪色描述了一番,趙彥斌胳膊上的傷,定是拜許正陽所賜。而錢東北口中的何處長,一定是學生處長何永勝,要是被這位爺盯上,處分絕對輕不了,擔心之餘目光投向許正陽的方向,這才想起倉庫內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許正陽臉上作何表情。


    “沒事兒,昨天保衛處秦處長已經出麵了,他會跟何叔叔說的。咱們還是說咱們的事兒吧。”趙彥斌輕描淡寫的說著。


    堂堂學生處處長,在這個公子哥口中被親切的稱唿為何叔叔,看來二人關係非同尋常。郭永在心中歎息一聲,許正陽啊許正陽,你這迴攤上事兒了。


    錢東北沉默了片刻,說道:“小斌,加入搏擊隊的事兒不成問題,可咱們非要當這個隊長嗎?”


    “我也是這麽想的,您想想,加入搏擊隊為了什麽,不就是學本事嗎?當不當隊長真的不重要。要不是我爸爸非逼著讓我當,我是真不願意。”趙彥斌的語氣誠懇的讓人有些感動,話鋒轉的也恰到好處。


    “小斌,不是錢叔叔不幫忙,這個搏擊隊不同其他專業隊,有些陋習一下子不好改。”錢東北斟酌著詞句,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打消來自省教委副書*記的意圖。


    “錢叔叔您放心,”趙彥斌很體貼的將稱唿由錢主任換成了錢叔叔,既然叔叔都叫了,便是自家人了,“我知道我初來乍到難以服眾,威信是要靠自己掙的,您別操心了。”


    一個錢叔叔叫的錢東北心花怒放,當隊長一事的利弊關係被趙彥斌自己講透更是讓錢東北一身輕鬆,訓練房中頓時充滿了他那特有的爽朗笑聲:“小斌,真不錯,是個人物,叔叔沒有看錯你。本來說在訓練房看看你的基本功,老卓有事,這事兒隻能改天了,眼看就到中午了,叔叔做東,咱們打個牙祭。”


    一陣腳步聲過後,訓練房恢複了沉寂,隨著倉庫房門打開透進的光亮,郭永看著劉誌冬、張傑看向自己的目光,露出一絲苦笑,要掙威信,不就是拿自己開刀嗎?看來攤上事兒的,不止一個許正陽,還有躺著中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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