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餘心若明鏡,忽然少有的幽默道:


    “兄弟,照我說你有太多理由迴長安了,不知你想聽哪一個?”


    劉馳馳雖哭笑不得,但止不住好奇道:


    “你且都說來聽聽。”


    李默餘這才不急不忙把了一口酒清嗓,平和正色道:


    “你與那衛將軍王建素有十多年兄弟情誼,舊情新仇,難道此番你不想一並作個了斷?這是其一。”


    劉馳馳微是點了點頭,王建一事在他心頭確已盤亙多時,是該作一了斷的時候了。


    “其二嘛則是小仙姑娘。雖說你這人食色性也,但也脫不了骨子裏至情至性的脾氣,小仙姑娘一日下落未明,你心裏就一日不會舍她而去,也絕不會輕易放置下來。畢竟一朝枕旦之親,於你卻是銘心刻骨之情。於情於理,你都會進京尋她。其三,悟門妹子亦是如此,何況你二人有約在先,你絕不會置之不理。”


    默餘隻管一口氣說下去,反正自己雙目已不能視物,見不到此時劉馳馳被說中心事愈發難看的表情。


    劉馳馳憋一口氣,低沉著嗓子問道:


    “還有其四嗎?”


    “有,其四最為重要,乃是為那佛骨舍利。你我皆能料到,那令狐珊拿到舍利後一定是往京城方向去了,多半是想以它來脅迫田老兒還她兄長自由之身。你今日喝酒抱怨雖多,但我知你絕沒死心,定是早已做好去京裏奪迴舍利的打算了。”


    李默餘如是說,說得劉馳馳啞然無語,句句戳中。隻有歎喟:論世間交情,知己者未超過默餘、十六二人。


    他愣在桌上,任憑突如其來的傷感瞬間將他擊倒。


    無論王建,還是仙兒、悟門......包括這塊驀然遺失的佛骨舍利,哪一個都是他歸去長安的理由!如果這金陵城尚算得上是淨土的話,那長安城就該是他最初的樂土,大唐之夢開始的地方。


    “那你如何要跟我去?”他看了眼默餘蒙紗的雙眼道:


    “是因為南宮煙嗎?”


    李默餘仰頭良久,臉色宛轉淒涼,忽不說話,隻認真點了點頭。


    劉馳馳自端起一大碗酒喝完,長透口氣道:


    “看來,是該迴一趟長安了。”


    ......


    長夜殘涼的烏衣巷口,對飲獨醉的桃葉渡邊,夏花開滿流水的枝頭,有人臨街撫琴,曲意悠長。


    劉馳馳和李默餘已然喝得酒意暢然,當真是“要解千愁,唯有杜康”一般。


    在倆人買醉痛飲的當口,婆娑燈影裏,兩女子著深色風鬥娉婷站立在夜色的巷口。離她們不遠處,阿蠻默默伺於一旁,依舊肅立垂手的模樣。


    泠竹微微皺起秀眉。


    “姐姐,你看他兩人喝成這副模樣,要不要勸他們迴去?”


    甜兒轉臉目光柔和道:


    “男人有事,有時付之於酒也未見得是件壞事,至少可以不用像白日裏那般硬撐著,隻要喝多了記得迴家就好。”


    泠竹著急著欲言又止道:


    “姐姐,那他們......”


    甜兒會意,迴頭朝阿蠻囑咐道:


    “阿蠻,煩勞你了,待他倆喝完後記得照看他們迴來。”


    阿蠻微低首答應:


    “阿蠻謹遵少奶奶囑。”


    泠竹這才牽手甜兒心有不甘地離去。


    夜起風,席卷萬千碎花,傾香了舊城街道


    ......


    淩晨時分的殷府,落花流芳。


    泠竹無睡,沉靜無比憐看著自己懷裏的男人。


    他喝醉酒的樣子像隻委屈的小犬,夢裏麵不時抽泣,發出類似碎碎念一般的囈語。


    即便是在夢裏,他依然喜歡把一頭烏卷的長發靠緊自己赤裸而白皙的胸膛,貪婪吸嗅自己胸懷裏的味道,仿佛隻有在這裏,才有令他無比繾綣留戀著的歸宿。


    男人的小貪婪。


    曾幾何時,這叫劉馳馳的男人像隻小獸般莽莽撞撞跌入自己的世界,不等自己心裏禦起防備,就已占卻了自己心中所有對喜愛的想象。


    他冷靜卻不冷血,從不生殺妄為;


    他熱烈卻不躁動,行事皆有自己的分寸;


    他敏思,他自信,他情誼,他,總透著一股說道不明的神秘氣質;


    他仿佛迥異於這個時代,又像時時擔負著天道的重任;


    他是如此像一個孩童,日夜教自己心生眷戀;


    他又總似一匹野馬,教自己時刻擔心他終會脫韁而去......


    ......


    仍有些睡意闌珊的清晨,空氣清朗,殷府裏來了一位訪客。


    他隻叩門三下,舉手儒雅。待仆從們打開宅門,卻見是位身著長衫,先生模樣的中年男子。


    他自報姓柳。


    十六不在府內,殷府對外自然交由新晉的少奶奶接洽。


    入廳寬座,甜兒問起柳先生來府裏的事由。


    柳先生微是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柄精致的紫檀折扇,雙手奉上道:


    “少夫人,我乃衝天大將軍黃巢麾下軍師,柳千機。”


    甜兒頓時臉變了顏色,非是他故,隻因這檀骨折扇是十六一直隨身不離的物件。十六喜好古雅,這柄折扇是他少遊時在西湖邊上靈隱寺求緣得來的。


    扇骨上有古篆書刻著“十六”兩字。


    稍定了神色,甜兒問道:


    “十六在你們手上?”


    柳千機笑而頷首,撫微髯道:


    “少夫人大可不必擔心,在下可以確保十六爺的人身安危。”


    “那柳先生今日因何到我府裏?”甜兒又問。


    “不為他事,隻為來拜謁一下少夫人,順帶見一見十六爺的幾位朋友。”柳千機直言道。


    “幾位朋友?”


    “哦。”柳千機解釋道:


    “我衝天大將軍麾下大將孟絕海孟大將軍,曾與十六爺身邊幾位好友有過一麵之緣,此次見到十六爺念及幾位,甚有些想念,想托在下帶個口信。”


    “就這些?”甜兒猶有懷疑道。


    “僅此而已,請少夫人放心。”柳千機一臉謙遜微笑道。


    甜兒思忖片刻,扭頭道:


    “阿蠻,煩勞你將劉爺和李爺兩位請到廳裏來。”


    阿蠻應聲下去。


    ......


    一早上,劉馳馳因為昨晚上的宿醉而頭痛欲裂,正賴在床上暗自後悔昨晚不該喝那麽多酒。


    泠竹端了碗溫燙的醒酒湯進來,嗔怪著瞧他一眼道:


    “快些起來把這湯喝了,默餘大哥在門外等你,說是有人要見你們。”


    劉馳馳作無精打采狀,隨聲問:


    “什麽人,這早還讓不讓人睡個好覺了?”


    泠竹搖頭:


    “不知道,隻說跟十六爺有關。”


    劉馳馳立馬從床榻上一躍而起。


    “泠竹,我昨晚的褲子脫到哪裏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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