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雲卷雲舒,風沙漫了十裏陽關道。


    驪園,夏花灼灼,草木葳蕤。


    殷十六的隨身丫頭甜兒正拿一隻發亮的紫砂壺沏上今春的新茶。


    蔥白兒的手指熟練地拿著竹夾,輪流夾起幾隻茶盅用沸水衝燙著。


    “我總覺得鮑家的事還沒完。”


    殷十六從箭壺裏抽出一隻白色雕翎搭在弓上,右臂貫力,弓弦“錚、錚”地作響。


    他說著,食指一鬆,箭似流星把幾丈開外的一隻瓦罐紮了個粉碎,水泄了一地。


    劉馳馳兀自看著甜兒沏茶的動作入神。


    一輪沏完,他麵露淺笑,微微頷首。


    甜兒那丫頭杏臉一紅,趕緊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


    李默餘信手拈起一盅喝下,茶汁滾燙入喉,順著食道畫了條暖線而下,隨即返出一口怡人的茶香。


    “趁熱喝了,別涼了好茶。”他提醒道。


    因為沒人應他,殷十六有些無趣,隨意又開了一弓,箭失了準頭,擦著瓦罐飛過。


    “好箭!”劉馳馳鼓掌,轉臉就問:“你剛才說鮑家什麽?”


    殷十六把弓扔到李默餘手上,一屁股坐迴椅子上,舒服得伸了下腰腿。


    “我是說我們惹到鮑家兩次了,可是鮑家一點對付我們的動靜都沒有,你們不覺奇怪嗎?”


    “這有何奇怪,人家說不定正陰謀著算計你呢,十六爺。”


    正說著,甜兒斟茶的手一個沒拿穩,將壺蓋兒掉到了茶盤上,茶水濺了一手。


    殷十六輕怪她道:“怎麽如此不當心。”


    倒是劉馳馳關切問道:“燙著沒有?”


    甜兒低眉怯道:


    “謝劉爺關心,甜兒這就去加水。”


    說著,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劉馳馳笑道:“你家對下人也夠苛薄的了。”


    殷十六奇怪道:“此話怎講?”


    劉馳馳便道:“小小年紀嫩白的手上一手的繭子。”


    “你是說甜兒嗎?”


    “又會是何人!”


    “不會吧?”殷十六一臉的不能理解,喃喃道:“我怎麽沒注意到?”


    李默餘不理會他們的插科打諢,挺身握弓走到場中,搭箭滿弓。


    撤指,箭若流星。


    隨著“噹”一聲,瓦罐上對穿出兩個箭頭大的孔,水便兩分著呈水線般激淌出來。


    他這才說道:


    “鮑家和黃巢那幫鹽賊勾結,這已是不爭事實。他們聚天下鑄匠於江都造箭,恐怕舉兵之日不遠了。”


    “諸位,可有興趣去趟江都?”殷十六笑著問。


    劉馳馳接了那弓抬手搭箭,低眉凝神中,鬆手!


    箭風逍遙,“撲”得紮進先前默餘射穿的孔裏,水一下止住了!


    “止潰於源,該去會一會那幫鹽賊了。”


    李默餘點頭,轉念問道:


    “你這射術跟誰學的?”


    馳馳摸了摸後腦勺:


    “說了你們別笑話我,我也不知道。”


    ========


    弦月照在洛陽西城一片肅靜的瓦楞之上,這裏是西園,或許是洛陽城裏最低調的宅院。


    在錯落不齊的舊城巷子裏,一圈青黑色磚牆的圍護下,低調地蟄伏著,絲毫不彰顯出一絲的權貴氣。


    而這,就是王建在洛陽的宅子。


    尋常於粗街陋巷之中,它像極了王建那不顯山露水的,野心。


    書房的光線隻打出了王建下巴的一角,他微微抽動了下嘴部的肌肉,伸手拍了拍一隻躬著的肩部。


    “你好些了嗎?”


    “好些了,少爺。我不礙事,隻傷了些背上的油皮。”


    說話的分明是孫管家。他大難不死,竟從火海裏脫了身。


    孫管家躬著的背上或許傷得並不輕,一陣一陣的疼痛扯得他嘴角下意識地抽搐。


    “劉馳馳他逃去哪裏,有他的消息嗎?”


    “很大可能還在洛陽城裏,我並沒有得到他出城的消息,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並不知道具體躲在哪裏?”


    “那孟小仙呢?”


    “也被他救走了。老奴該死!”孫管家躬著的身子微微抽動。


    “好了,好了。”王建略顯煩躁地搖了搖手。


    他轉過身,把身體融入在窗口的夜色裏,暗色的錦裘一動不動。


    一會,像是終於決定了什麽,他的聲音低沉而確定。


    “傳我命令,要城裏所有的灰衣放消息出去,我要見他,單獨!”


    停歇了一刻,他深歎出一口氣。


    “看來,隻有我出麵結果他了!”


    “是,少爺!”


    孫管家退到黑暗裏,??索索聲中碎步離開。


    寂靜裏,王建的輪廓,被窗外冰涼的月光勾勒得像塊堅硬的雕塑。


    ......


    =========


    驪園的中廳,殷十六神情嚴肅,有一個消息攪得他心煩。


    幾人都在。


    殷十六抬頭說道:


    “冷姑娘,你陪小仙姑娘到園子裏轉轉,今年花開了不少。”


    小仙何等聰明,立刻意識到他們男人之間有話要談,便主動起身招唿冷泠煙出去了。


    阿蠻依舊不吭地躬立在殷十六的身後。


    自從上次逃出湖底洞穴的經曆,劉馳馳看阿蠻的眼光明顯有了不同。


    在他看來,在阿蠻謙躬卑微的身體裏,明明是有著一顆不卑不亢的靈魂。


    這顆靈魂在忠誠裏麵,尤顯珍貴!


    “阿蠻剛從城裏陌者那兒得到的消息,王建放出風來,他要單獨見你。”


    劉馳馳沒有說話。


    “這會不會是一個計策?王建想引你出去。”


    “你絕不能去!”李默餘堅決地說道。


    劉馳馳搖搖頭。


    “這是我和他的了斷!我們之間曾有過約定:無論誰要誰死,隻限我們之間,絕不借助他人之手。”


    “那你怎麽說,要去嗎?”殷十六問道。


    劉馳馳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這個世上,對於男人,有些約定是一定要赴的。


    “是的。”


    “小仙姑娘那兒怎麽辦?”殷十六又問。


    “我親自去跟她說,你們幫我照顧好她。”


    劉馳馳環顧他們,目光裏閃動著無容置疑。


    眾人皆都沉默。


    ========


    月光溫涼,不覺間淌在小仙臉上,像淚光鱗動。


    “決定了嗎?”


    “嗯。”


    小仙不再說話,默默走於他的麵前。


    將臉,完全貼在他的心上。


    “你決定了我不攔你,但你必要答應我,迴來見我。”


    馳馳於無聲中點頭,低首才發現,胸口已被淚水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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