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眉沮喪的客棧老板和驚魂未定的崔成晚。


    雕塑一般坐著。


    他們一人一頭坐在客棧此時唯一完整的長凳上,


    看著泥濘裏的滿目瘡痍和屍首遍地,發呆。


    沙陀人,李克用看了一眼自己的隨從,那人會意地走到老板跟前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他。


    “老板,這是這兩天的房錢,拿著吧。”


    老板不敢相信地接過去。


    “客官,不用這麽多,這些都夠我重開家好的客棧了。”


    李克用含笑道:


    “那就新開一家,昨晚的草席炕著實讓我睡得不舒服。”


    老板忙千恩萬謝,點頭說好,隻恨不得以頭蹌地。


    “客官大恩,我張有儀沒齒難忘。”


    ......


    雨後的山天,晴如碧璽,山色蔥蘢間,兩人並肩而行。身後跟著李克用的隨從和崔成晚。


    然而,大路盡頭各自各去處,各自殊途。


    克用停下。


    “劉兄弟,我不知你去鳳翔郡所為何事。如不嫌棄,我在大同府雲州城等你,屆時你我兄弟攜手,共作一番大作為。”


    馳馳微笑著謝他道:


    “蒙沙陀軍副統不嫌,能與我一階布衣結兄弟之約,已覺幸甚。我此趟去鳳翔法門寺,實則幹係到國家社稷安康,或許可免大唐再陷兵戈戰火。其中緣由,來日定於兄弟細說。至於來日輔兄弟建功立業一事,我承諾你,隻要一日在大唐,我一定不餘遺力助兄弟一臂。”


    他心想,哪一日我碰上機緣迴去現代了,你可怪不得我。


    克用見他執意要先去法門寺,雖心裏不舍,然而,大路盡頭各自各去處,各自殊途,所以也不刻意說服了。


    道別之時,劉馳馳忽想起一事,神色變為凝重道:


    “兄弟此次會雲州後,謹防身側小人,不要聽信讒言佞語。在長安,我與你麾下捉守使李盡忠有過一麵之交,感覺此人不似表麵那般忠誠不二,一定要慎防。”


    克用點頭道:


    “兄弟之言我記取了。不瞞兄弟,我此次秘密赴京都,就是想探得李盡忠赴京的真正意圖,不想他未待兩日就迴雲州了。他手握兵權,又暫無把柄於我手上,所以一時辦他不得。但我一定記得兄弟提醒!在此謝過!”


    劉馳馳這才放心,於道口與李克用作別。


    走得多遠,聽見克用在身後高聲叮囑:


    “此去如遇危難險境,可於寺中找一方心長老,他定會幫你,切記!”


    劉馳馳大聲應了,揮袖而別,黃土馬車,執意西上而去。


    ......


    途中不覺三日,因為思念成疾,在他看來卻是三秋般的時日。


    離鳳翔愈近,就是離長安愈遠。對小仙兒的思念成日來襲,教他經常性地忘了叫“蘇楚瀾”的那個人,隻在劉馳馳的夢裏來去徘徊。


    遠處見一舊城郭的模樣,繞城一川,涓涓而去。


    崔家小哥欣喜道,鳳翔郡到了。


    ......


    車終於在一座蔥蘢的山前停住。


    寒山,石階,春花閑落。


    劉馳馳下車,抬頭望了望鑽入了密林的石階山路,抬腳正想上山。


    一迴頭,崔家小哥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吞吞吐吐的像個姑娘,難道請你駕車的主家沒有給你車錢?”


    “不是,劉爺誤會了。我隻想問劉爺現在我迴京都,他們不會找我麻煩吧?”


    這是一個提醒,劉馳馳這才意識到,昨日客棧一役,這小哥的身份免不了會被誤以為是自己的人。


    他這一迴長安確實危險,弄不好自己的行蹤都要暴露。


    “那怎麽辦,要不崔成晚,我殺你滅口吧。”


    他快到法門寺心態輕鬆,存心開他玩笑。


    “劉爺,你可別嚇我。你看這樣如何這樣,我就隨劉爺在這玩幾日,也算躲躲。劉爺如果不嫌棄,就當多帶一個仆從罷了,身邊也好有人端茶送水。”


    劉馳馳思忖片刻,看看他說:


    “也好,我不需要你服侍,但我要你記得:一、不要多話。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二、對任何事不要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貓。三、不許惹事。佛門淨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崔成晚愉快答道:“好嘞!”


    兩人便沿山道而上。


    =============


    初唐時的法門寺,破落成一座小廟。


    五六個僧人,兩三間房。


    香火不旺,險些潦倒掉。


    太宗貞觀五年,歧卅刺使張德亮在法門寺塔基中發現了佛指舍利。


    因為他的一句“三十年一開,開則歲穀撚而兵戈息。”正暗合了出現的貞觀之治。太宗才開始調用修皇宮的木料,去修繕了寺院,並下詔開啟塔基開示舍利。


    法門寺的香火這才重又盛起,成為李唐皇家寺廟。


    最盛時,這法門寺被譽為“瑰琳宮二十四院“,僧眾多達三千餘人。


    兩人到達寺院外已近暮時,日頭漸低下去。


    霞光如背景般從寺院後麵鋪呈過來,瓦脊飛簷盡染,大殿塔林呈祥瑞之光。那霞光,惹得從前麵看萬頃的寺院裏,一片金黃,煞是輝煌壯觀。


    兩人不覺看得呆了,劉馳馳邊癡看著,邊推了推邊上的崔成晚:“帶單反相機沒?”


    崔成晚冒了一頭的黑線,結巴著說:


    “帶......帶什麽雞?劉爺,你想吃雞就酒看落日吧?劉爺真有雅興!要不,我就近找村子買隻老母雞湊乎一下?”


    劉馳馳“鐺”的一下被他的老母雞敲迴現實,鬱悶不止,怏怏來了句:


    “不用了,你幫老鄉們省省吧。”


    山門前,知客僧在掃地灑水,一副怡然模樣。


    他的僧袍上結納著各種形狀的布片,看起來倒像是故意為之,裝酷?!


    看到兩位,這僧人支起掃帚單手合十,不好意思地說道:


    “兩位如是奉香,那明日請早。今日已晚,寺門關了。”


    劉馳馳忙將來意說明。


    知客僧聽到京城且與衛將軍有關,這才請他們稍等片刻,然後趕忙去稟報方丈。


    一會便趕迴來,忙不迭地請兩人隨他進去。


    一腳邁進寺院,劉馳馳兩人就被這寺院的規模震驚住了。


    殿巒層疊,氣派恢宏。掩映處古樹參天,拾階為高殿明堂。


    正殿、彌勒佛殿、銅佛殿、金剛殿、藏經樓.....四處古意肅穆,祥瑞雲繞。


    左右是通徹寺院的迴廊。


    順著迴廊,他們走到禪寺一處別院門口,知客僧帶他們推門進去,繞過一池殘荷和幾株古柏後看到一處禪房。


    在知客僧輕輕叩門的同時,劉馳馳忽然想到唐人賈島的一幅詩境: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聲響而不破靜意,頗有同感。


    稍一會,一名十五六歲模樣的小沙彌過來開門,劉馳馳見他眉目長得清秀,模子也討得人喜歡。


    知客僧剛要張口,小沙彌豎個手指在嘴邊輕“噓”了一聲。那意思靜聲,模樣可愛至極。


    掀開簾子到後間,一進門就見一位須眉皆白的老僧雙足跏趺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劉馳馳心裏稱讚,這無海大師看來怎麽也要八九十歲了,打坐時依然腰肩山脊般秉直,真是不易。


    小沙彌上前輕聲叫道:“方丈,方丈。”


    老僧仍舊一動未動。


    小沙彌又叫了幾句方丈,老僧仍無動靜。


    知客僧瞧見不對,上前並指探了探方丈鼻息。


    神色忽然一變,退後一步,對老僧合十垂目,輕泣道:“師父圓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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