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寧之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樣一個熏風沉醉的夜晚,好好兒的半夜不睡不修煉,跑到一個無甚風景的小湖邊來看一群亂遊亂叫的水鳥兒。


    祈寧之更不知道自己心智出了什麽問題——他盯著兩隻鳳頭細脖兒的野鴨撲棱著翅膀踩著水跑了兩丈地,那瘋瘋癲癲的模樣,竟然讓他非常快活地笑了出來,似乎他能懂那雙炸了毛的野鴨的心情似的。


    一晚上的團團轉的鬱結,在這亂糟糟的小湖邊消解了大半。


    祈寧之迴到營地時,真海正好一個大周天運行完畢,起身吐納養氣,一扭頭便看到他欣欣然打外頭迴來。


    真海一驚,先看他身後,見這家夥一個人,沒拐帶九兒,不由鬆了口氣,可又更驚奇:


    “你在外頭混了一夜?”


    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祈寧之麵上並無疲色,看上去心情甚好,真海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衣角半濕,遂追著問:


    “你整夜的不睡不打坐,竟去玩水?”


    再一上下打量,更不得了,祈寧之的靴底竟然沾著一根野鴨毛!


    真海大驚,也不嫌髒,一把薅起那根毛便嚷嚷起來:


    “你竟然半夜偷出去吃了一隻野鴨子?”


    祈寧之見這小和尚聲音越來越大,趕緊解釋:


    “什麽偷吃?淨胡說!我就是有些熱睡不著,去小湖邊走了走,那湖裏野鴨甚多,我腳底沾了根鴨子毛,有甚稀奇?偏你大驚小怪的。你安靜點!”


    確實如此啊,他不過是走的力道大了點,不過是興致大發地也跑湖麵上亂踩了一通水,嚇得野鴨們“嘎嘎”亂飛。隻是這就不能和小和尚說了,不然小和尚定然要當他真發了瘋。


    “你隻是走了走?”真海狐疑地盯著祈寧之鬢角的汗漬。


    這家夥臉色紅潤,隱隱有剛消的興奮,分明是肢體活動了一番。或許是半夜出去偷練什麽功?對了,他和九兒聊一天,定然是得到啟發了。哼哼,果然是玄機門的人有心機,又偷偷吃獨食。


    還是讓九兒離他遠點好了,這人著實不可靠。


    祈寧之隨意抹了把額頭的汗:


    “是啊,這天晴熱,你不覺得嗎?天好,正適合外出。看,今兒又是個好天。對,我去喊九兒了,她說了天好的時候再去大艮峰那邊轉轉呢!”


    轉身便走,將真海拋在後頭。


    真海急急地追了上去:


    “天好,我也要跟九兒去!她說去大艮峰的時候帶上我的,九兒要幫我領會白石真人的劍意呢!”


    真海執意跟著,祈寧之也沒法趕走這小和尚,隻得任他像個尾巴似的拖在後頭。


    幼蕖倒是高興:


    “正好!我還想著去那大湖裏泛舟一迴呢!上次提到元亨島,我就想起我墨玉環裏還有元溶他們送我的葦葉舟,一直沒用過。這裏水好天好,碧空清波,就我們幾人在,不蕩舟一遊,豈不可惜?”


    真海大喜:


    “久聞元亨島的葦葉舟,今兒沾光!”


    見是甩不脫這個尾巴了,祈寧之索性大方了一迴:


    “元家兄弟也送了我一條葦葉舟,幹脆將大家都叫上!大艮峰下,白石碧波,大家同遊,也是一番樂事!”


    “好哇!”


    祈寧之話音剛落,身後就冒出來一聲歡唿。


    是謝小天,這人近來越發冒冒失失咋咋唿唿,從前的偽裝都給自己撕光了。


    見三人齊齊盯著他,謝小天摸摸腦袋,“嘿”地一笑:


    “剛剛真海師父聲音那麽大,就這麽點地方,我不想聽到都難。戴清越她們也早聽到了,隻不過裝沒事兒而已。”


    遠遠地,便聽到戴清越一聲笑:


    “確實!若你們劃船不帶我,我就帶著燕華在岸邊站那邊,隻眼巴巴望著,看誰能忍心!”


    如今大家相處得早就隨意,聞得此言,眾人都笑了,燕華可以說是幼蕖手心的寶,誰敢讓燕華受委屈,那真是自絕於同伴了。


    那便同去!


    六柄飛劍唿嘯疾起,破雲乘風,笑語連連,同往中央水域而去。


    綠柳浦最吸引人的,還是中央的那麵大湖。


    平湖萬頃,邊緣處與天一色,似乎整片天地都是浩瀚水波。


    大艮峰如巨人默默矗立,數塊白石錯落高低,為這萬年不變的寂靜水麵平添了幾分景致。


    俯仰之間,景物迥異。


    岸邊綠柳垂絲蘸水,蘆葦蕩一片片隨意野性,將廣袤浩瀚的水域隔成一方方天然小世界。


    這小世界裏,葦叢環住水,也隔開了與外頭的關聯。其中的水、魚、葦、草、鳥,互相滋養、循環、生長,自成體係,鷗鷺蟲魚自得其樂。這裏的天空都被切成一塊一塊,六人悄然落下於其中一塊,耳聞嘈切細碎,眼觀魚鳥嬉戲,頗能感受到這小天地裏自有一種安心過小日子的生機熱鬧。


    待得再度飛起,觀這小世界外,煙波浩淼,才看到浩瀚水波中的葦蕩隻是其中一隅,勾連出一片更廣闊的天地,魚躍鳥飛,又是令人心神頓闊,覺出另一片迥異的大天地。


    “我們修士不也是如斯?小觀至大觀,小的時候自以為是,大的時候又忘乎所以。若大家都能飛高望遠,就不會被許多閉塞觀念束縛住了。”戴清越一歎。


    “這個,就要看你所求的是什麽啦。”幼蕖指指下方一處蘆葦蕩,“小有小的安逸,大有大的豪氣。不管身在何處,若隻想太平終老,就不要自尋煩惱,空羨達不到的境界。若想天高任鳥飛,也就別抱怨外頭風高浪急還有羅網鷹爪的危險。”


    燕華笑嘻嘻地挽住幼蕖肩頭:


    “我啊,想白天飛出去看一看外麵世界,晚上麽,就迴來窩在小蘆葦蕩裏過日子!就像我們窩在這綠柳浦,水裏走走,洞裏看看,不用見人行禮,不用去各派結交,長什麽人脈,隻管自己修煉,自己閑逛,我覺得愜意得很!”


    幼蕖聽笑了,燕華這孩子的心思很簡單,靈慧又純粹,不怕苦不怕累,卻怕和人打交道。隻要別來人打擾她的自在放鬆就是好地方。如果可以啊,她大概想在綠柳浦呆一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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