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了水草滅淨的通道,幼蕖陡覺眼前寬敞了許多,知是來到一片新的水域。


    果然,水中生物較此前那片水潭更為多樣,水底植株色澤各異,或寬或扁的水草葉帶飄搖如樹林,大小魚類在其間穿梭往來,儼然一片生機蓬勃之世界。


    “下麵呆久了,我們先去水麵上透透氣如何?”


    幼蕖低聲問黑雲兒,黑雲兒卻是東張西望,對她的話隻在嗓子裏“唿嚕”了一下,明顯心不在焉。


    這家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幾尾肥魚,不過是礙於和幼蕖一起行動,不曾急吼吼撲上去而已。


    幼蕖好氣又好笑,一拍小黑豹子:


    “你去吧!我上去看看,迴頭下來再找你!”


    黑雲兒如蒙赦令,“嗖”一下就撲向了魚群。


    幼蕖搖頭一笑,足尖一點,往頭頂的大片光亮飛去。


    “潑剌”一聲,水麵一動,突然顯出個人影來,驚飛了正低徊覓食的幾隻水鳥。


    正是露出水麵的幼蕖。


    在水底時間長了,雖有水火珠,到底比不得外頭的敞亮,這迴再見天日,心裏的憋悶之感一掃而光,暢快了許多。


    幼蕖馭使著青梗劍低飛一圈,看清了下方情況。


    這片水域比方才廣闊浩瀚得多,尤其身處低處,唯見其浩浩湯湯之勢,幾乎無邊無際,水色略暗,更多了一種荒寒之感。


    飛至水中央的沙汀,一片葦海茫茫,夾雜著少許柳樹。


    一陣風過,青青的葦葉如無數翠綠小旗齊齊飄拂,再一陣風來,翻出蘆葦葉背麵的淺銀灰綠,頓生蒼茫之意。


    這片寂寥天地裏,仍然少有人跡。


    隻有很遠處,幼蕖運足了清靈目力,才能看到偶爾一兩道流光掠過天際,不知是哪派弟子路過。大約是看此地荒寒,並無停留。


    正好,她可以獨享這片清淨。


    碧波白浪一波波撲擁著沙汀上叢叢綠葦翠柳。浮萍蒲葉間,有星星點點的紅色、白色小花點綴,那是許多水生的蘅蕪類香草,靈氣微弱,卻自有美感。


    風送清涼,吹過鬢發,帶來汀渚上青草的淡香,諸般天籟曆曆入耳,近聞魚蛙嬉遊,遠見雁鳧戲水,這種自然界獨有的安詳的喧嘩她許久不曾消受過了。


    日光下,蘆葦叢裏有亮光一閃,幼蕖不由一眼瞥去。


    咦,那是什麽?


    一隻全身閃亮亮的水獺樣的小獸“哧溜”一下滑進了水裏。


    那水獺樣的小獸身形圓胖而略長,短肢小耳,一身毛皮油光水滑,色如紫帛,又一身的水珠兒,故而在日光下反射出醒目的光。


    然而,最亮眼的,甚至是亮得刺眼的,是其胸前一塊閃光的鏡麵。


    “莫非是鏡像獸?多半是了。”


    幼蕖自問自答了一句。


    宗門所發的玉簡上也標注了此獸,因其胸前生有一塊護心鏡樣的明亮甲片而得名。


    這種鏡像獸滑溜不易捕捉,且性情古怪、戒備心強,爪長而利,很是不易接近,尤其對人類修士懷有敵意,常常突然襲擊,據說還會搶奪修士隨身的寶物。


    這家夥全身也就毛皮尚可,那明鏡似的甲片其實並無大用場,其他更沒什麽值錢之物,故而宗門收集的資料裏也就寥寥數筆略作一述,沒更多詳細信息。


    相信大多修士都不會對這種難對付又不值錢的小獸費心費力。


    幼蕖對那躲進水中的鏡像獸也不在意,看著蘆葦杆杆青碧健圓,她來了閑情,隨手在蘆葦叢裏折了一段蘆管,戳得幾個孔,做成了一個小小蘆笛。


    這是她在少清山時常做的小玩意,此時折在掌中,鼻尖有微微的清新氣息,很生親切之感。


    “嗚嗚”輕輕吹了兩聲,短促而明亮的蘆笛聲頗有解悶之效。


    幼蕖耳尖,聞得蘆葦叢裏“啵啵”聲動,枝葉給撞得搖搖晃晃,簌簌作響。


    她心裏好奇,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索性眼神也不抬地接著吹了首小曲兒。


    曾在少清山下小河邊迴響的舊音,如今飄蕩在綠柳浦的水波之上。


    歡樂,又傷感。


    清脆,又悠揚。


    不算熟練,畢竟很久沒吹了,可氣息隨著心情激蕩,噴薄而出,吹出了心底真意。


    這浩渺天地,親人遠去,唯有迴憶相伴。


    “嘩啦!”


    “嘩啦!”


    接二連三的水聲響起,幼蕖終於忍不住,扭頭去看。


    哎呀!


    她看到了什麽?


    水麵上露出十數個紫色小獸的圓頭,烏溜溜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


    難道這鏡像獸喜歡聽曲兒?


    幼蕖不由指頭一頓,蘆笛聲戛然而止。


    “啊!”


    一隻鏡像獸短促地叫了一聲,卻是未有其他動作。


    見幼蕖愣住,它又張嘴“啊”“啊”了兩下,似是在催促她不要停下吹奏。


    幼蕖忍不住“撲哧”一聲,衝這幾個不請自來的小家夥揚了揚蘆笛,笑問道:


    “你們喜歡聽這個?”


    那幾隻鏡像獸懵懵懂懂,動都不動,可很明顯是在等她繼續。


    幼蕖實在好笑:


    “這都什麽啊,我吹得可不好!”


    真的,不是謙虛,她自來練習沒恆心,想到一出是一出,師父彈得一手好琴,師父的幾位好友也都精通音律,連金錯銀錯她們都有練得好曲藝。


    她卻隻喜歡敲碗底、吹海螺,折根蘆管就當笛子吹。


    跟著大哥吹過姑姑故鄉的曲兒,跟著二哥吹過船民號子,也和八哥用蘆笛胡亂模仿過水邊的鳥啼蟲鳴,還有自己在山下聽來的凡俗童謠。


    那時的小九啊,什麽都學一下,什麽都會一點,卻什麽都不精通。


    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學了許多半吊子的玩鬧。


    可她開心啊!


    而且,師父和哥哥們從不逼她非得學出個什麽名堂來,隻要她將笛子舉到唇邊發出聲音,哪怕不成調,也會迎來一片歡唿。


    所以她很滿足於自己那幼稚的笛聲,她手指與唇齒間亂七八糟的歡快聲音本就是為少清山而發,那時自有懂她的親人捧場。


    不過,有少清山以外的聽眾特意來欣賞則是另一迴事了。她自己心裏是有數的,她實在沒有什麽高超的技藝,所以在上清山她從來沒顯露過她會吹笛子。


    沒想到隔了這麽久,遠在綠柳浦,竟然有幾隻小獸也欣然來聽她吹的曲兒。


    幼蕖試著將蘆笛在空中晃了一圈,果然,那些鏡像獸的小眼睛珠子也跟著蘆笛的軌跡轉了一圈,眼巴巴地望著,好生有趣。


    幼蕖再將蘆笛湊到唇邊,那幾隻鏡像獸竟然情不自禁地半立起圓滾滾的身軀,兩隻小爪捧在胸前,眼神齊刷刷迴到幼蕖麵上來,儼然有所期待的模樣。


    “嗚哩嗚哩……”


    不管聽眾是人還是獸,隻要願意欣賞,幼蕖就願意真心吹上一曲。


    不同於剛剛那首帶著迴憶的惆悵,新吹的這首曲兒俏皮又輕快,嗚哩嗚哩,似一串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水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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