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冷靜罕言的善溯真君與凡人少年吵得不可開交,過往人等皆遠遠避開,幼蕖亦恨不得捂耳朵。


    凝暉峰哪裏還像是修仙的清靜福地?


    哪裏還有母子重逢的脈脈溫情?


    看來這對隔世母子已經鬧得快成仇人了。


    洪驪喊得聲嘶力竭,中氣倒是不弱,幼蕖先前聽說他絕食斷水,但是看來凝暉峰還是有手段給他補元氣的。


    看到自己心心念念找迴來的愛子視自己宛若仇讎,還當著這麽些弟子的麵撕擄,善溯真君嘴唇都哆嗦了。


    這這這,記憶裏那個乖巧懂事的愛子呢?她找他迴來是為了給自己添堵嗎?


    分明是要氣死老父母的逆子啊!


    將氣壓了又壓,善溯真君好歹記得自己的身份,終是不至於歇斯底裏,她擰過頭不再看那臉紅脖子粗的逆子,冷臉對幼蕖道:


    “玉台峰李幼蕖,你且隨我來。”


    餘怒難消,善溯真君衝周圍氣恨恨地瞪了一眼,一甩袍袖,徑自迴洞府去了。


    幼蕖一愣,麵無表情地跟了過去。


    姚惠則是給年真君臨去那一眼嚇得一個激靈,看真君背影不見了,才低聲問馮星兒:


    “真君是惱了我麽?”


    馮星兒見她戰戰兢兢,無奈道:


    “年真君這是……沒什麽,姚師叔,反正不是衝著你來。你放寬心就是。”


    她總不能說善溯真君是遷怒罷!


    姚惠滿心都是惶恐,看看真君洞府,再看看梗著脖子的洪驪,隻覺得腦中似有千軍萬馬踩踏過。


    她小聲哀求道:


    “公子,您且迴去罷!好歹看我們辛苦服侍一場的麵上,莫讓我們為難。真君降罪,我們……我們受不起啊……”


    姚惠眼圈都紅了。


    洪驪一看,除了馮星兒尚算平靜,其餘人亦皆是戰戰兢兢。


    他剛剛其實隻是一時意氣上頭,也確有幾分估量這裏的人不會真由著他送命,才咋咋唿唿地跳下去。


    為的是嚇住他們。


    其實他自己也著實給嚇到了。


    習慣了這些時日所撞之處都有柔和而堅韌的力道擋在身前,他以為峰下也差不多呢!


    真的隻是想嚇唬一下那人。


    沒想到垂直下落時耳邊風聲唿唿,什麽遮擋都沒有!


    要不是那李幼蕖救了他一把,他差點將自己折騰得真個沒命了!


    見他垂目不語,馮星兒使了個眼色,幾名小弟子擁上來,將這位洪公子撮弄著一道兒走了。


    幼蕖此時正站在善溯真君洞府裏,眼觀鼻鼻觀心、


    善溯真君年霽芳暴躁地走來走去,洞府裏都要給她走出旋風來了。


    好一晌,這位真君才停了下來:


    “李幼蕖,你去,我知道你做事穩妥,又是你救出了他,他或許能聽你的。你給我好生勸一勸那逆子!我們好不容易闔家團圓,他在這要啥有啥,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要不是修道者不能入世,我就派人在俗世護他一輩子,倒也沒這些事了!”


    幼蕖心裏一定,知道善溯真君雖然幾乎思子成狂,卻還是守住底線的。不然,她硬是派上清山弟子去俗世守護數十年上百年,以她的地位,自然有人會乖乖去做,哪怕心不甘情不願。


    可修道者一入俗世,濁氣入體、耽誤修為、心懷怨懟、侵蝕人心……後患無窮。


    高高在上的元嬰,能有所顧忌,不至無視底下弟子的死活,尚好!尚好!


    “這無知小兒!都是俗世濁氣衝壞了腦子!從前的智慧通透都沒了,怎麽變得這般蠢!就不想想,他隻有在上清山才可一世安穩啊!俗世那對愚夫愚婦能給他什麽?富貴榮華?王侯將相?難道竟然貪戀這些俗物!生老病死怎麽辦?強權壓頭怎麽辦?真是愚不可及!”


    她大概是氣狠了,滿腔都是憤慨,沒法當麵罵自家孩子,倒是對個才見了兩麵的玉台峰弟子罵了個痛快。本來隻是欲命幼蕖去勸說洪驪,說著說著情緒就收不住了,將不能在洪驪麵前說的話宣泄了一通。


    幼蕖老實聽著,等了片刻,見上頭不再有話倒下來,估計約莫是等自己表態,便謹慎開口:


    “以弟子在洪府所見,洪父洪母確是真心待他,果然是一片拳拳愛子之意。洪公子赤子之心,不是為貪戀俗世富貴,而是感於父母養育,不舍骨肉之情。”


    “骨血之情?難道我待他不是愛子之心?不是骨肉之情?”


    “恕弟子直言,他已轉過一世,這一世的骨血,的的確確出自洪父洪母……”


    與您無關呐!


    任你是元嬰啊,也改不了這個事實。


    善溯真君猛地停住了腳步,盯著幼蕖,神色不善。小小丫頭,敢這樣說話?


    幼蕖被元嬰的壓力迫得心如擂鼓,頭如山重,卻是咬牙硬撐,額頭汗漬漸漸明顯。


    她是不該跟元嬰講道理的。


    何況,這種尷尬情形,很難用是非黑白來開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從善溯真君的立場來看她所做之事不能說有大錯,嗯,她是掌門夫人,就更有理了。


    “這些道理,你不用跟我講。”


    善溯真君臉色沉沉,居高臨下道:


    “你隻管去說服他就行。隻要他肯留在這,嬌妻美妾、溫柔之鄉,我盡可以給他!甚至,他想迴去看他今生的父母,也不是不可以。我如此寬容,他該懂事些!再莫犯蠢!這忘恩負義的小子,哼!”


    幼蕖恭恭敬敬地道:


    “雖是我救出了洪公子,他卻未必肯聽我的話。相反,洪公子品性高潔、重情重義,又定力非常,心胸不輸於修道者,幼蕖對洪公子佩服不已,我又口拙,隻怕,我去了,是反而要被他說服。”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將洪公子大誇特誇,反正沒錯。


    雖然他們彼此惡語相向,可人家到底是母子,若幼蕖真個順著善溯真君的話同意洪驪是個“犯蠢”的“忘恩負義”之徒,嗬嗬,哪怕她勸迴了這位公子,他娘親也要惡了李幼蕖。


    果然,善溯真君奇跡般地舒了口氣,反過來問幼蕖道:


    “這無知小兒,你竟然說他重情重義品性高潔?你莫不是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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