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羽覺得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古怪的比劍,而且在今後的無數場比試中也不會再遇到這樣一幕。


    第一劍,幼蕖倉促之下有些猶疑,被動避讓,不過隨即對杼羽示意自己心裏有數。


    第二招開始,幼蕖眼神堅定清明,每一劍都幹淨利落,除了——招式與杼羽相同。


    不是進攻,亦不是防守,就是你每一劍來,我就同樣一招還過去,竟然防守之間也對接得順理成章。


    幼蕖對劍勢極敏感,對玉台峰的劍法又都是熟透了的,杼羽身形劍尖一動,她就估猜到是那一招,便幾乎在同一瞬間使出來同樣的一劍。


    她反應極快,台下看起來,隻當他二人是約好了出同一招一般。


    杼羽在頭幾劍的時候莫名其妙,很是茫然,若不是在高台之上,他就要喊了住手來問上一問了。可這是在大比之中,哪有半途喊停的道理?又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嘴張了張也隻有閉上。


    難道隻是巧合?幼蕖她預備好的對劍初幾招和他琢磨的是一樣的路數?杼羽心裏嘀咕,他確實是預想好了自己如何出劍,若開場沒有特別棘手,便先聲奪人,預設好了自己長於進攻的那幾招,隨後展開纏鬥,另有幾手預備好作為絕地反擊之用。


    也許幼蕖也是拿那幾招作為開場來試探對手?除此之外,杼羽再想不到其他緣故。


    可再往後,他越發茫然。若說頭幾劍是巧合,那隨後每一劍都相同,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若不是杼羽知道幼蕖為人,他簡直要以為她是在故意學他的拙來羞辱取笑於他。


    幼蕖師妹是個好人,不可能這樣打壓人,她這樣做肯定是有緣由的罷……杼羽這般想著,便留意對方的每一劍。


    雖然每一劍都與他大體相似……


    是了!隻是大體相似而已。


    還是有差異的!


    形似而神不同!


    神才是精髓!


    杼羽恍然記起每一次玉台峰同門對練之時,同樣的劍招,在幼蕖手裏使出來往往便有別開生麵之感。墨川師叔也讚過她傳承得白石劍意精髓,從不拘泥成法,別人學劍最多學個八九分,白石師徒卻能連學加創意硬是使出十二分來。


    可惜這舊瓶裝新酒的本事玉台峰再無其他人有此天賦。


    當時大家聽得將信將疑,築基的水準與眼光畢竟還達不到墨川真人的格局,墨川的讚揚他們也不知道是他出於對已故師兄的偏愛推崇,還是確有其事。大米小米姊妹私下裏甚是不以為然,道是她們師父從未如此說過。大家也就更將信將疑了。


    平時的對練與正式的比試還是不同的,氛圍與心態都陡增了好幾層重壓,感官也格外敏銳。杼羽思及前事,再觀幼蕖表麵仿他出劍可劍氣劍意卻大相徑庭,不由恍悟。


    所謂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杼羽再出一劍,劍光滾滾成團,眼神卻盯著幼蕖的來劍。


    幼蕖見他領悟,微微一笑,手腕翻飛,青梗劍亦舞成了一團銀花,卻在銀花初綻的那一刻手底若不經意地放緩,令杼羽清晰地看到了她劍尖的幾處變化。


    墨川真人傳授這一招“虎旅宵柝”時,詳細講解過個中變化,道是劍勢若六軍靜伏,蘊含虎旅之威。至於威勢達到何等境地,就看個人領悟了。師長講授,不過雲“此處須力貫劍尖”“自腕至肘凝力待發”“靈氣洶洶”爾,已是甚為詳細。


    杼羽曾反複練習,思量那“力貫”又或是“凝力”“洶洶”究竟最完美之境界是如何,可惜築基日淺,悟性未夠,隻能暗自揣摩,無論如何也達不到墨川真人的示範。他自知己身薄弱,暗歎之餘唯有苦練不輟,隻是這苦練不輟也是如盲人摸象,難窺全貌。


    大家都是在師父領進門後自己摸索,修行到第幾層就看個人福分了。師兄師姐也不是沒有指點,但是,一則人家也忙,不好時常打擾;二則他羞於露怯,客氣問答幾句就了了。幼蕖與他偶爾的對練亦是如此,他也未有過妄想。


    沒想到在比試之時,卻得了對方盡心點撥的機會。比平時有用多了!也是,平時的對練哪能這樣沉心靜氣又緊張敏銳地感受到每一劍的細微之處!


    此時他一劍遞出,幼蕖又同樣一招還來,兩劍比肩,便感受出細微不同來。


    原來還可以如此施為!


    電光火石間,杼羽的後半招突然氣勢洶洶,鋒芒大盛。


    幼蕖微微一笑,抽劍迴身若偃伏之狀,劍勢若偃旗息鼓之際,突然一縷清光迸出,如中宵金柝傳訊,瞬間六軍警醒,隨即遍地嘩然,人馬皆動。


    杼羽動作隻比她慢了一線,同樣都在岑寂裏突然爆發出劍光,銀花冷星繽紛灑落,正似戰火燎原。


    兩人同發一招,自下方看去齊整以極,端的瀟灑好看,滿台都被劍光籠罩,風雷激蕩裏身影飄忽,若隱若現,同起同落。


    “這一劍漂亮!”


    有觀者讚歎出聲。


    米珠也看到了,台上李幼蕖那一劍耍得是極到位,師父與師叔平日講授的要點都做到了,看起來似乎煌煌耀耀,可是在她看來,徒有花架子而已,一點實際作用也沒有。不然,為什麽那個杼羽都沒感受到半點壓力?看!杼羽也學會了她那樣,跟著出同一招呢!


    她本能地便又去看大師兄吳禎,卻見吳禎擰眉不語,眼神中多了一種她不明白的光亮。


    大師兄也覺得這一劍好麽?可是,沒有贏,什麽都是空啊!


    再往下打,米珠越發看不懂了。看起來兩人迴擋進刺,甚是迅捷,可竟然全是虛招,劍尖點到即迴,甚至尚未使完就半途轉向,隻有兩三劍是遞到對方要害之處,可又不起製敵之效,淺嚐輒止,竟然不知道乘勝追擊,她都看得急。


    隻有一點與方才無異,幼蕖的劍招始終與杼羽雷同。


    這豈不是小兒遊戲?


    米珠往大師兄身邊走近了兩步,等大師兄評點時她好及時附和。


    可是吳禎始終未出一言。


    大師兄這是給氣得說不出來話了罷……


    米珠揣度著,心裏不免大起幸災樂禍之感。看來,用不著最後挑戰了,幼蕖這丫頭這狀態哪裏能撐到最後?大師兄受了自己姊妹二人的提點,估計還將李幼蕖作為對手慎重對待了,哪想到這死丫頭自己不爭氣呢?


    台上杼羽已經筋軟骨酸,這麽短的時間裏如此密集地連仿帶學,腦子裏納入太多,他已是有些承受不住了。眼看麵前那一劍神妙之處令人心熱,可他眼睛一花,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幼蕖一驚,撤劍後退,杼羽刷刷刷連環三劍,不是出招,而是借劍勢穩住腳步,奮力站穩。


    台下人隻見台上兩人瞬間分開,杼羽猶在比劃,幼蕖已經持劍而立。


    這是……已經結束了嗎?


    “多謝師妹指點!我輸了!”杼羽氣息不穩,勉強成句。


    “杼羽師兄承讓!”幼蕖麵色如常,微微一笑。


    這就分出勝負了?


    米珠不解。但是看樣子確實杼羽是撐不下去了。


    “這是靠拖死累死對手的麽?”她不由諷刺了一句。


    吳禎終於有了空偏過頭來看了米珠一眼,微微一歎。


    “大師兄,這……幼蕖師妹她這樣比,是不是沒比出我們玉台峰的精氣神啊?”米珠看不出吳禎那一眼的含義,便試探性地問吳禎。


    杼羽這樣的對手,區區掛名弟子而已,還是外門提上來的,根基淺薄得沒法看,她米珠三劍兩劍也就解決了,李幼蕖這丫頭卻糾纏了這麽久,丟不丟人?還是親傳核心弟子呢!簡直勝之不武!


    “珠兒,格局決定眼光,你站高一點開闊一點,可能會看到不同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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