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邁出瀑布時,自上而下一圈五彩光芒滾過全身。


    光芒過後,白骨頃刻間化作一白袍修士,麵色白淨,須發烏黑,形容清雋,神采湛湛,舉止文雅可親,整個是一道門正派修士!修為儼然築基中後期的模樣。


    那白袍修士又往前走了兩步,微笑著拱一拱手:“在下李習樊,敢問道友仙鄉何處?如何稱唿?”一絲兒敵意也無,笑顏和悅似春風拂麵,如同他鄉遇故知,歧路遇同行。不知道的,還當這相遇之地,是四明道會那樣的道門盛筵。


    呸!竟然也姓李!


    幼蕖心裏恨了一聲,暗道真是晦氣,怎麽就攤上個這樣的同姓?


    她警惕地看著李習樊,青梗劍不曾離手,隻將劍尖調轉貼肘,上前一步,拱手禮貌答道:


    “在下李九兒,自東楚州天虞山而來。道友行跡如此神異,想來出處不凡,請問道友是哪家名門子弟?”


    “嗬嗬,道友亦看到了,在下與道友同屬正道修士,隻是落到如此田地,哪有麵目提什麽出身?何況,鄙處小門小派,本也不值一提!”


    那李習樊語氣輕鬆,卻也不迴避自己的處境,聽起來挺坦率,隻是,依舊繞過了幼蕖的詢問。


    “那,在下冒昧請問,閣下端坐這瀑布之下,是否借助水力清除骨中毒素?這山下水土,又為何染上那所謂癘氣?”這李習樊明顯屬於老奸巨猾的那種,加上前事墊底,幼蕖可不會真的當對方是個正派修士,於是也不繞圈子了,幹脆直指要害發問。


    那李習樊未想到這個嬌弱弱的小姑娘一上來就問得這般直接,倒是讓他不好掩飾什麽了。


    他有些尷尬地“嗬嗬”一笑:“道友慧眼如炬,大致便是……如此。隻是,在下如此行為,亦是有緣由的。”


    他心裏道:這丫頭雖然衣著普通,但靈氣飽滿劍器不凡,多半是哪個大門派或是家族出來曆練的小弟子。不過瞧她滿臉稚嫩,行動也冒裏冒失,修為看起來不難對付,隻是顧慮其背後靠山可能惹不起,還不能輕易得罪了。也真是趕巧了,這凡人之地被她發現了異常,得早些打發她走人才是。


    幼蕖也是沒想到她一個不慎,輕易露了行藏,倒令對方減了幾分警惕之意,要是她謹慎得滴水不漏,對方估計一上來就要先行製服她了。真可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世上哪有萬全策?隻看運道捉摸人。


    “緣由?”幼蕖挑眉,“閣下既然亦是修道之人,難道不知道門曆來有訓誡,我等要上體天心,下恤萬民?這毒素流布,累及此地民眾生計,不管是何緣由,晚輩以為,前輩此舉都不甚妥當。”


    “小友平平氣,小友年紀輕輕修為不凡,又是一身正氣,真是令人佩服!佩服得緊!”那李習樊打了個哈哈,捧了幼蕖兩句,見小姑娘認真點頭,便要拿出幾句真情來打動她一二。


    “在下來自烏朔州,不敢說師出名門,也絕對是正派修士,一心鋤魔衛道。我與幾個同道之士聽聞白登、西鄂州一帶魔人猖獗,便有心去為我道門分憂,這就結伴往白登有了一趟行走。”李習樊迴顧了一番自己的舊日行跡。


    “哦?聽聞白登與西鄂州交界處有一家神劍門,莫非是那裏作亂?”幼蕖突然插了句。


    “神劍門?倒是聽說過,出了幾把好劍,聽說性子都有些古怪,但未聞有什麽劣跡,也不曾聽說他們與魔人有什麽勾連。小友莫非認識那裏?”李習樊怔了一下迴答道,這句話倒是老老實實。


    他不知道麵前這小姑娘為什麽問了這一句,還神情認真,隨即他又暗笑:果然是個小丫頭!嫩得很!很容易就被帶進了他的話裏。而且,這重要的話才開了個頭,她就分了心思!扯東扯西,看來不是個慣於做事的,趕緊哄過去就是!


    “哦,我就是問問,你繼續。”幼蕖亦老老實實接了一句。


    “不想,我與同伴連斬了幾個魔人,被他們發現了蹤跡,遂群起圍捕。我一個不妨,被魔人下了陰毒,所幸還有幾件逃命寶貝,這才勉強逃出。


    “魔人窮追不舍,我等萬裏逃亡,一路血淚苦不堪言啊……可憐同伴死傷殆盡,我耗盡法寶靈力,深入道門之地,這才擺脫了魔蹤。如今,也隻是苟延殘喘……


    “這陰毒你也看到了,深入骨髓,我試過各種丹藥都無效,真真是跗骨之蛆,我刮骨洗髓都無效,實在是令我痛不欲生。”


    說至此處,李習樊麵容黯淡,幾欲滴下淚來。他舉起袖子去拭眼角,偷眼去看幼蕖,卻見小姑娘掙著大眼睛,如聽故事一般好奇,偏不曾分一絲同情予他,隻得再賣一些苦情出來:


    “在下是個藥師,頗懂一些醫理,自知此毒難解。我用盡平生所學,也隻緩解了毒性發作,也就最多再拖個幾年苟活。這幾年我日夜苦熬,不得已用家族秘法將皮肉化盡,隻餘這身枯骨護著一點元神不滅。若是此毒不解,我便此生休矣!”


    言至此,李習樊觸動傷痛,真的掉下淚來。


    對麵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依然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他掉眼淚,看他擦眼淚,眼裏閃爍著一種叫做“天真”的光芒。


    李習樊又愛又恨。


    愛的是天真意味著好哄,不諳世事的雛兒什麽都不懂,多半還帶著修道者對凡世的高高在上的茫然與不屑,那多半此事容易解決。


    恨的是自己為天下道門挑起重擔,勇於直麵魔門兇焰,護的不就是這幫天真的小崽子?可遇上的這個小崽子卻不懂得表示半點同情、欽佩,哪裏像個熱血少年人?難道就不為他心懷蒼生的俠義之舉所打動?難道不是應該義氣上湧、掏出珍藥靈材來相助他這不幸落難的同道中人?


    “所以呢?”不懂事的小崽子還在催他繼續往下講,就跟等故事一樣,完全是事不關己的隨意好奇。


    不同情他也好,那就說明她更不會在意此地流毒,方才那大義凜然的幾句話看來隻是走過場而已。


    李習樊苦笑一聲,笑容裏盡是寬容與耐心。


    “我試過到靈氣充足之地療傷,卻發現那陰毒早已大大摧垮了我幾根主要經脈,若是大量靈氣入體,則會經脈爆裂,隻能往凡人界想辦法。我勉強飛至此處,發現此地靈氣極淡,於我正好合適……”


    李習樊停了下來,對小姑娘做了個“你懂的”笑容。


    “所以,你就將河流的水聚到此處,一來衝刷你骨骼裏的毒素,二來慢慢吸收這極淡的靈氣,雖然效果慢,但是總有一天能將毒素驅除幹淨,也總有一天能恢複修為。”幼蕖懂事地接口道,將李習樊未說完的話接續完整。


    “對頭!”李習樊豎起大拇指,“小友一看就是名師教導,果然見識不凡!”


    “那為什麽那麽多水衝下來,卻隻流出去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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