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一見冷玥就想起那天被她抱著哭的樣兒,立馬起了一身雞皮,深感無福消受,偷個空便從人堆裏悄悄退出,正巧遇到同樣麵露疲色的燕華,兩人眼神一對,便默契地同往船尾而去。


    兩人不免互相嘲笑一番,幼蕖笑話燕華果然是個交際新手,燕華反諷道:“難道你竟是個老手不成?怎地也敗退出來?”


    這倆人彼此知根知底,互相嘲笑也不過是善意的打趣。當然她們也知道這種交際是成長必需,可是,能有個透氣偷懶的機會,又有同伴,那肯定要抓住。


    反正又不是我一個!我是陪幼蕖出來的呢!燕華心安理得地給自己理由。幼蕖自然也是如是想。


    雲柯銀漢槎的船尾有好大一塊平台,其護罩無色無形,人在其中,如在雲空漫步一般,故而亦有弟子閑來觀景。


    幼蕖與燕華嘻嘻哈哈嘰嘰呱呱一陣玩鬧,覺察到有人走近她方向,隻當是自己擋了人家的道,忙拉著燕華避讓了幾步。都是同門,她也沒特意去看來人是誰,隻顧著與燕華說話。


    那人卻不離開,靜立不動,幼蕖再遲鈍,也感覺到那人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當是有事而來,這才抬了頭,一愣——麵前站著一位麵容俊秀的少年。


    “您是——”隻看這少年清冷的神情以及與冷玥肖似的眉眼,幼蕖心裏已大致猜到來人是誰。


    果然,那少年淡淡開了口:“我是冷璧,你當稱我一聲五師兄。”


    幼蕖默了默,斂衽行禮,客客氣氣地喚了聲:“原來是白昱峰的冷璧師兄。”


    冷璧眉頭微擰,這丫頭,果然如冷玥所說,拘泥而固執!就依著他喚一聲“五師兄”,那又能如何?難道不曉得,這樣喚可自然拉近關係?難道不曉得,這上清山上,多點關係大不相同?


    算了,看在……麵上,他身為師兄,不與這個丫頭計較!


    想到少清山的那些人,冷璧心裏亦是一酸,他如何不痛心呢?那也是他曾經的師父與同門,誰願意聽到那些慘痛的消息呢?


    “你……”冷璧猶豫著又開了口,“二師兄三師兄他們,還好吧……”


    幼蕖垂著眼,克製地答道:“我二哥他傷了腿,三哥傷了眼,雖未傷及性命,卻一時治不好疾患。”


    “明炎他……”


    “我六哥他舉身化作火刃,與魔人同歸於盡了……”幼蕖忽地抬眼,眼中無淚,卻亮得嚇人,她本來隻不過想應付兩句走人,但冷璧偏問起了六哥!六哥明炎的那團火一直在她靈魂深處灼燒,燒得她胸口劇痛、喉嚨嘶啞,“那火焰之勢,毀天滅地!他以築基初期的修為,力滅金丹,重傷元嬰,冷璧師兄,你說我六哥厲不厲害?”


    冷璧怔怔看著幼蕖,說不出話來。


    “我大哥,一柄寶鍔劍,殺得三名金丹一死兩傷。我師父,以丹魂化劍,率弟子力抗強敵,剿滅元嬰至金丹魔修五名,冷璧師兄,你說我師父師兄厲不厲害?!我們少清山厲不厲害?!”


    “冷師兄,你要問的,是這些麽?都這麽久了,當日之事怎麽也該打聽到不少了,你現在問我這些,難道是想為他們報仇?嗬,這個我自然是不信的,您自己也不信罷!誰也沒看出,您與少清山有多少情分啊!既不是為他們報仇,你問了,又有什麽意義?”


    幼蕖的神情冷得像冰,聲音卻熾烈得如一團火。


    燕華捂住了嘴,心裏又驚又痛。驚的是,她第一次聽幼蕖親口提及當日少清山之劫,原來真的這麽慘烈!痛的是,這小丫頭心裏藏了這麽慘的事,日日夜夜,如何平息?該有多傷多痛!


    幼蕖心裏有什麽要噴薄而出一般,要衝出來,噴到對方臉上,將對方燒得融化才能平息。她已經很克製了,也盡量不去想不去提。可是,冷玥再三拿少清山作筏子引話題,再加上冷璧猝不及防的問話,一提到那日的山崩地裂,她就簡直要悲憤成狂。


    燕華察覺身邊的人在顫抖,心疼得一把摟住,毫不客氣地斥責冷璧:“這位冷師兄,你是關心她還是關心少清山?若關心少清山,盡可向門中師長詢問當日狀況,何必來催問我這剛剛緩過來的小師妹?你若關心她,她都入門這麽久了,怎麽未見你來關心?偏要借著偶遇的機會揭她的傷疤?”


    燕華語氣又急又衝,字字指責。其實她心地和善,性子軟厚,哪怕是厭惡極了某人,也從不口出惡言,此時為幼蕖如此叱問冷璧,已是做到極致。


    冷璧垂下頭來,竟然有些不敢與麵前的兩人眼神相觸。他知道自家姐弟來上清山後,為自己前途著想,未免有些慢待了少清山舊人。可是,他們姐弟一心向著宗門上清山,難道還有錯了不成?而且,修道之人來日方長,分開隔絕幾年幾十年又有什麽?等師兄弟們來了上清山,自然有重敘舊情的機會!誰能想到,少清山就遭了那樣的劫難呢!


    聽到消息的時候,冷玥與冷璧也難受啊!當然,他們也不免慶幸自己早離了少清山,不然,肯定是被魔人一網打盡了!聽說,少清山此難是因淩砄收留了魔門後人所致,唉,淩砄師父就是有些爛好人,什麽人都往山上收,否則,不就沒這潑天禍事了麽!


    冷玥與冷璧聽說的當時又是唏噓又是後怕,冷璧自己也隱隱想過自家姐弟是否有些薄涼,但他隨即想,人總要往前看麽,這也是淩砄師父曾說過的。過去了的就過去了,為舊人惋惜一陣子也就罷了,他們姐弟為此也做不了什麽,本來麽,自有宗門作主。


    這丫頭,聽說來了上清山,他也想過,遇到時關照一二便是了,也算是全了當年少清山的留護之情。


    沒想到,他不過是才問了一句半,這丫頭就一通又一通的話砸過來,說得他都有些莫名心虛,又不是他幹的!跟他說這些幹什麽!還有,旁邊那個丫頭,還質疑他,斥責他,完全把自己的好心當做驢肝肺了!


    冷璧一時羞惱,別的不說,這倆丫頭是新進門弟子,眼裏還有沒有他這個師兄了!


    “你們就對師兄如此說話麽?可懂得一點尊長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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