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當然是熱熱鬧鬧四處拜年。


    雖然少清山就這麽幾個院子,平日裏也是天天窩在一起,但是大家夥兒還是煞有介事地自備了禮物,一處處去拜年。


    首先當然是先給師父拜年。


    祁寧之無師自通地想到這一點,他在自己須彌環裏找到一瓶年份長的靈果酒,是跟師父遊曆時得的,原是準備迴山後有需要時孝敬哪位師叔的。現在在少清山,他覺得拿這個作為年禮更合適。


    路上又遇到雲清,倆人一道往扶蘇院來。


    今日裏走在山道上,那期待與新奇,與往日完全不一樣。不僅僅是因為四處可見的彩燈春聯,也不僅僅是因為身上的新衣新鞋。就是莫名的歡喜,這,就是新年的感覺?


    其他師兄弟們也陸續到了。


    淩砄大開院門,廳堂的案幾上擺著各色糖果小食。他正兒八經像個老父親一樣,笑容可掬地接受兒女們一個個上前拜年,歡歡喜喜地接受一套接一套的祝福話語。


    祁寧之沒有想過,白石真人也有這麽自然的俗世化的一麵;竟然更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這麽歡喜這麽真心地抱拳,不厭其煩地一聲接一聲道“恭喜恭喜”“新年好”。


    那笑根本不用裝,哪怕明明知道這是是程式化的拜年,還是抑製不住滿心滿臉的喜氣。


    初一是給長輩拜年,淩砄、采珠姑姑,收到一波又一波的祝福,也撒出去多少糖果。


    接下來,就是小輩們熱熱鬧鬧地互相串門了。


    洗硯的石泓軒、如鬆的澗底居、雲清的結海樓、明炎的又生齋、雙胞胎的抱樸院、幼蕖的菡萏小舍、祁寧之的浮香居,每個小院的主人也認認真真準備了茶點,招待一撥撥的客人。


    今日你做東,明日我來訪,後日他作客,還結伴往山下七舍村走了一趟,這次祁寧之與人拉家常的本領可熟練多了。


    一直到初十才漸漸歇了下來。當然,師兄弟之間互相拜年的時候也會聊起一年的修行感悟,說著說著就難免有所切磋,演武場上很是迸發了些靈感,修行竟然沒有中斷,這也讓淩砄與采珠挺放心。


    初十開始,又開始布置花燈——快正月半啦!該看花燈啦!


    雖然做燈的是二師兄如鬆,最忙的仍然是幼蕖與守玄。


    師兄們顯然已經習慣了倆小滿山飛的狀態,對天上突然掉下來一盞燈、兩人暈頭轉向撞一起之類,已經見怪不怪,各自淡定地做著自己的事。還時不時招個手,讓路過自己頭頂的某人稍個口信、帶個東西啥的。


    元宵節的燈倒是規規矩矩,不是說不出彩不好看,隻是沒有像除夕那樣匪夷所思花樣百出。


    元宵節的團圓晚宴上,細心的采珠姑姑見祁寧之吃完元宵還意猶未盡的模樣,抿嘴一笑,又端上一小碗來,還悄聲叮囑一句:


    “再多吃就不好消食了。你若是愛吃,明兒一早我再給你做!”。


    祁寧之已經不會推托客套或覺得不好意思了,而是眼前一亮,連聲道謝,大快朵頤的同時還一再強調——這黑芝麻餡兒是他吃過的最甜美的食物!還有,也要像老八小九那樣,多澆一大勺糖桂花!


    這反應讓采珠姑姑極歡喜,也讓暗中觀察他的守玄有些失望:哼哼,這小子,竟然學會跟姑姑要東西吃了!


    走出知味堂時,天色已黑了下來,平時還有些長明燈錯落在草叢樹上,今兒晚上卻是什麽都沒有,黑壓壓的一片。


    大家都含笑看著幼蕖與守玄。


    守玄得意地一打響指,四周的山峰立時燈火通明,流光溢彩。有像紅彤彤果子掛了滿樹的,有似珠鏈一般圍在山尖尖上的,有如一朵一朵各色金鍾花散落在山林間的……


    華豔而不村俗,喜慶又不雜亂,看出來,很費了一番功夫。


    隻有知味堂四周還是被黑暗包圍。


    “今年又有什麽新花樣?”


    淩砄很期待地看向小弟子,這倆人向來是少清山的歡樂來源。


    幼蕖伸手一揮,似是拂去一層遮掩,眾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看過去——地上竟然顯出一大堆柴禾!


    她咧著嘴遞給師父一根點燃的鬆枝。


    明亮的小火團照得淩砄眉眼皆暖,他心中會意,走過去,探手,彎腰。


    “唿”一下,柴禾堆被點著了。


    熱意撲麵而來。


    火光又紅又亮,在黑夜裏偏是有一種照亮人心的力量。


    幼蕖連揮之下,四周多出若幹柴禾堆。


    師兄們歡歡喜喜,自場中間師父點燃的那堆柴禾上取了火,各自點燃了一個自己的柴禾堆。


    祁寧之也有一個自己點燃的火堆,雖然可以說是意料之中,但是當“自己也有一份”落到實處時,還是讓他很驚喜。


    一堆堆火焰熊熊燃起,照亮了夜色,“劈劈啪啪”的木柴炸裂聲中,每個人心裏都有暖融融的明亮一團。


    “今年怎麽想起來這個?真不錯!”


    小弟子做什麽都是合師父心意的,淩砄手上那根快燒禿的鬆枝都舍不得丟下。


    “劉嬸說她老家就是這樣過元宵的啊,是不是比花燈還好看!”


    幼蕖很是開心,在一個個火堆裏跳來跳去,嘴裏嘰裏呱啦不停:“劉嬸說,元宵節的時候,她娘家那裏啊,整個山坡和田地裏,全是一堆堆點燃的柴禾,說可以殺蟲肥田!”


    “嗯嗯,劉嬸還教我們一首曲兒!”跟在幼蕖後麵的永遠是守玄,“蟲蟲鼠兒趕下河……呃,後麵是什麽來著?”


    “蟲蟲鼠兒趕下河,趕到村前河。開春十堆火,冬來十缸饃……”幼蕖邊跳邊接著往下唱,手裏一根火焰條兒,舞得跟條火龍似的。


    “小九,小九,還有……”


    守玄壓低了聲音,挺著急地提醒玩得不亦樂乎的小九。


    “哦!”幼蕖一拍腦袋,火星子差點燒了小辮兒。


    守玄手忙腳亂過來給她拍拍拍,她自己捂著額頭也手忙腳亂又一揮手——


    呀!


    燈光暗了一暗。


    黑沉沉的夜色中,數十盞如水母一般飄拂著輕紗的半透明風燈自四周山穀裏冉冉升起。


    燈罩如煙如雲,燈光清亮亮的,有種寂靜無聲的美感,盈盈飄蕩在若有若無的清風裏,柔美輕舒,縹緲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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