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砄與言是兩邊弟子皆是第一次見麵,少年人沒什麽講究,又都是懂禮的性子,一圈禮問下來,歡顏笑語,各自稱唿已明。


    少清山有七名弟子,比祁寧之年長的有三位師兄:最年長的是大師兄淩洗硯,與他師父淩砄一個姓,身形修長卻不硬板,五官輪廓分明又不失柔和,大方沉穩,一看就是長兄風範。


    二師兄方如鬆鼻梁高挺、眉眼帶笑,步伐、聲音都透著幾分輕快,“如鬆”之名——大概師長是希望他沉靜如鬆,可是這位二師兄看起來卻像根彈跳力十足的竹子。他袖子一直挽到胳膊肘,似乎是剛剛忙了什麽體力活兒才下來。


    三師兄雲清中等身材,劍眉英挺、雙眸烏亮,穩重的樣子比方如鬆倒是還多幾分兄長範兒。


    第四?第五?沒有這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三師兄之後一下子就跳到了排行第六的明炎。


    老六明炎與祁寧之年齡相仿,倆人都是十六,不過明炎略小幾個月。明姓少見,祁寧之想到了曾有近半地域屬於魔域的西鄂州,有一家擅長火係功法的明家赫赫有名,不知道明炎與這明家是否有聯係?


    但看明炎濃眉大眼、手長腿長的樣兒,確實有幾分明家人的特色。不過明炎看起來明快爽朗得很,滿臉陽光一樣的笑容,從頭到腳全是少年人的活潑,無一絲魔門明家的暴戾之氣。


    明炎以下,祁寧之便稱唿師弟師妹了。


    老七知素、老八守玄便是那一對長得極好的雙胞胎,才十一歲,他近前寒暄再打量的時候才發現這倆人模樣酷似而神態有別,老七端肅守禮、而老八則是看著就不太定當。


    排行第九、年齡也最小的便是方才十歲的小師妹幼蕖。


    少清山幾個弟子之間都極融洽親近,其中又以老八、小九最為親密,倆人都猶是一團孩子氣。這一雙小兒女,活潑靈動,齊整俊美,看著就令人心生歡喜。


    兩下裏客氣互敬了一番後,淩砄幾位弟子手快腳快地把早飯端了出來。


    采珠一早做了早飯,平日裏也是和大家一起進食的,但今日這般有客的時候,她都在廚房裏自己吃。


    大家知道采珠姑姑的習慣,也不勉強。幼蕖守玄都跑來幫姑姑擺好了吃食,知素平時一聲不吭地,也幫她洗了兩隻平婆果才出去。


    洗硯則是留到最後,等弟弟妹妹們都出去後還不急不忙地陪她吃了小半碗粥才去了正堂。


    采珠倒不是心存畏懼,而是她以一介凡人的身份與那些陌生仙長並坐,總覺得甚是不自在。


    雖是凡人愚鈍,少清山上也無惡客,她卻也能感覺到,那些仙長並不似淩砄師徒這般真正以“自家人”的姿態待她。來來往往的這些仙人,固然溫和有禮,但那禮,是看在淩砄的麵子上,自高處輕輕拋下來施予她的。


    采珠從來覺得,做一名凡人也無甚可自慚之處,隻不過沒有靈根,少了際遇。


    對諸位仙長,她不懼,亦不羨。她做好本份,憑自己用心用力在少清山上得了棲身之所和淩砄師徒的真心相待。


    隻要幼蕖他們一切好好兒的,她便無憂心之事。


    “你們平日裏竟以這凡人食物為餐?”


    看著眼前案幾上花色各異的年糕和花花綠綠的幾隻蛋,言是麵色有些古怪。


    以往他來訪並未留餐,不過是喝喝茶品品靈果下個棋,可這次他要把徒弟丟在人家這裏寄住些日子,總不能放下人就走不是?身為家長,總要進一步熟悉一下自家愛徒的居住環境,與主人契闊幾句。


    他素來覺得出自道家名門上清山的才俊白石真人淩砄是一等一的可靠之人,幾個徒弟也調教得不錯,修為、心性都看得入眼,才放心把小徒弟放在這裏。


    可是,竟然,吃凡食!


    以淩砄這麽個身份修為,不過是數年未見,他竟然破了辟穀的功夫,跟著弟子當真用起飯來了,而且這些還不是純養靈氣的餐食。


    故若不是年糕旁邊還擺著幾色靈米熬成的飯粥,又有幾道還算不差的靈蔬靈果,言是幾乎要以為淩砄師徒已經放棄修行了。


    淩砄瞟了他一眼,語氣淡淡:


    “這年糕是我這小女徒昨兒自山下帶迴的,山下村民答謝他們師兄妹平日多有援手,時常送些自家物產。這年糕自有因果之功,食了,也有助道心圓滿。”


    言是被這歪理震住了,噎了一下。隻得掉轉手指,指向那幾隻奇怪的蛋:


    “那,這蛋呢?我知道不是靈禽的蛋,可這也不是一般的雞子啊!”


    幼蕖幾個盯著自家麵前的蛋,很是莫名。這蛋,又怎麽啦?這位知非真人忒地是非多!


    淩砄麵色不變:


    “這蛋,雖非靈禽所出,卻是這少清山之靈秀所鍾。這枚是烏頭雀所生之蛋,烏頭雀海上捕魚蝦,山間尋草籽,千年古木築巢,石間清泉為飲,所生之蛋,上承雨露天風,下集山海精華,如何不能食?”


    他從容擱下烏頭雀蛋,又拿起另一隻,動作如行雲流水,語氣理直氣壯如數家珍:


    “這枚,是白翅鷹所生之蛋,白翅鷹雖隻是低級妖禽,卻頗狡詐兇狠,產卵又多,若都孵化出來,這山上山下小獸盡要遭了毒手,取其蛋而食,實有助天道平衡……”


    ……


    言是與淩砄相交多年,平素裏不是沒有互相抬杠的時候,可竟不知,往昔看起來方正樸實的淩石頭這幾年仿佛被洗了腦一般。


    天地良心!他還未說得兩句這早飯如何,這淩石頭就一套套的道心天理之說砸過來。看這廝似笑非笑的樣子,他要再說兩句,簡直道心都要受損!


    辯是辯不過了,徒弟還要在人家這裏寄住一段時日。再說,這塊石頭的脾氣他又不是不知道,別說他隻是個朋友,當年這石頭的自家宗門的太上長老,石頭可是一樣也沒給人家麵子!


    言是摸了摸鼻子,自認辭窮,隻能暗暗腹誹:我還沒笑話你師徒凡心不淨,笑話你徒弟也是名門一脈,怎麽還要去幹摸鳥蛋這樣的事!


    言是無奈翻了個眼睛,又擔心自己這個師父吃了癟是沒什麽,淩石頭也不是外人,不過難免會令愛徒麵子上掛不住,那小子可是向來好顏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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