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糯米已經被磨成了粉,雪白的米粉在大笸籮裏堆得跟小山一般,另有一小笸蘿的黑糥米粉,散著淡淡米香。


    磨盤旁邊站著碾子爹,一位極精幹的年輕漢子,正在麻利地收拾著散落的米粒。


    小九隨意地招唿了聲“劉叔”,兩下裏笑著一點頭,她就歡歡喜喜地跑到米山麵前,不知為何,她就是極喜歡這種米麵的香味。


    師父和幾位師兄都笑話小九,少清山上就這一個寶貝女娃,有什麽好吃的都盡著她先,幾時餓著她來?


    師父後園裏的靈果,師兄捕到的深山裏的飛禽走獸,山下農戶們時常送來的鮮蔬野味,山那頭海裏的珍味,都不知被她吃了多少。


    可是每到過年前,山下村裏開始準備年節裏糕餅之時,她都要眼饞地跑下山來。


    打從進了臘月就開始心心念念,師父交代的功課也不抓緊了,就惦記著誰家今天在蒸饅頭,誰家明天會打年糕……於是就和小八一逮著空就往山下跑。


    少清山地處東楚州東南端,一邊臨海,另一邊山腳下便是這七舍村。早年間世俗有一劉姓大儒為避戰亂,率族人遠徙至此,徙來時此山下隻有本地七戶人家,故名“七舍村”。


    劉姓定居後,安心在此務農,也不禁與外姓嫁娶,漸漸繁衍生息,形成這處小小的聚落。


    世易時移,七舍村早已與劉氏家族融為一體,已有百十戶人家,“七舍”之名卻未更改,也是不忘此地先民的意思。


    此處山明水秀,物產甚豐,不憂生計,民風倒也淳樸,因祖上出過大儒之故,後人雖多以農獵為生,卻亦習書禮,人人都帶了幾分文秀之氣,很是曉事明理。


    村民們世代相傳,當年老祖宗定居於此便是受了仙人指點,這少清山的主峰凝碧峰上更常有仙人駐守,不過向來多是傳說,幾乎不見仙蹤。


    且凡人對神仙向來敬畏,山間也多迷障猛獸,故都不太敢入山太深,打獵采摘什麽的活計向來隻在山外圍打轉。


    隻是近數十年來,山上新來的這幾位仙長與祖先傳聞中的高冷仙人不同,極平易極心善,村裏農戶多受他們師徒護佑,山上山下相處甚為融洽。


    那位師父淩仙長雖然素日不常下山來,但偶爾見麵都和氣得很,山中有時與獵戶相遇,還會指點一二;徒弟亦從不驕狂,幾位弟子平日裏助村民們驅猛獸、通山路,特別是救傷助老,熱心如鄰家少年。


    村民們自己卻也很是知道分寸,從不妄求不該得之物。山上山下互知彼此善意,故村民不特意討好,師徒也無施恩之態,不懼不諂,兩下裏自然親近。


    山下村民們得了好物都不忘招唿他們師兄妹,特別是小九。


    小小一個漂亮女娃,打得了猛獸也拔得了蘿卜,會教村裏孩子們練幾手很是得用的防身招術,會幫村民們到凡人不得上的山崖上采幾枝難得的藥草,還會跟嬸子大娘們打雜聊天。劉嬸縫一件小土布褂子,她也能毫不猶豫地套上,故大夥兒都極為疼她。


    小九一直深以為憾的是,師父師兄們實是修道修得有些缺心眼兒,怎麽就如此不懂得叔叔嬸嬸們的心意!


    村民們有時請師父師兄來吃飯,他們往往隻客氣迴一句“:心領了!”十次有九次不下山來!幸好我小九尚有幾份體貼,總算不令劉嬸她們的心意落空。


    人家這般赤誠待你,你若不同樣赤誠地敞開胃口,劉嬸她們該何等失望!


    故此,小九不僅逢邀必至,還有時拉著八哥不請自來,自村頭到村尾走一遭,不吃撐著了不迴山。


    特別是打年糕之時,她必要從磨米粉開始參與每一環節,磨完米粉還要蒸米粉,再到年糕被“打“軟,直至最後年糕成型、切成長條,親力親為。其投入之程度,師父師兄都覺得,若是小九練功有這般用心,憑她那少有的靈竅通透之體質,修為早超過幾位師兄了。


    說是這般說,師父師兄卻也從來不下大力逼她。


    師父總是拍拍她腦袋,無可奈何地說:“小九兒啊,你要是再加把力,早就比師兄們強啦……”


    大師兄洗硯有些嘮叨,也就幾日裏苦口婆心地勉勵她一迴;二師兄如鬆在陪練傀儡上設了機關,在她練功有進益時,會“心花怒放”——在胸口處開出一捧花來!逗得她不免多用些功夫在對練上。


    三師兄雲清會賣弄一個有趣的法術來引她去學,六師兄明炎時常承諾到深穀裏采一把好吃的靈果給她作為獎勵。七師兄知素話最少,但看到她練功練得好,會難得露個笑臉,轉頭嗬斥親弟弟老八:你怎地不如小九上進!


    八師兄啊,八哥最好啦!八哥守玄隻比小九大一歲,和她最為相得,掏白翅鷹的窩,搶土盾熊的蜜,都是她隨喊隨到的好幫手。


    最妙的還是,如若得了手,兩人會共享戰利成果,毫不藏私地交流得意絕招,接著計劃下一個更難的行動;若不幸灰頭土臉铩羽而歸,則一起分析失利之原因,力保下次得手。


    偏偏近來開始忙多了,師父自冬至之日起令她每日清晨去山頭練習半個時辰的吐納之術,道是冬至之日,初陽漸生,她需要多多地吸納陽和之氣。


    早飯後,還要去跟師父或大師兄他們習法術,午食後還要跟著三師兄誦習道典,然後還要去演武場實戰新修的法術,簡直忙煞人也!


    當然,更苦的倒還不是她,而是八哥。


    “九兒姐姐,八哥呢?八哥怎麽沒下來?”


    碾子歡喜過了,想起來與九兒姐姐形影不離的守玄來,他也是跟著一起喊八哥的。


    “嗯,八哥?”花妹有話學話地跟著念叨。


    “就是,守玄那小子怎麽沒來?上次還讓我給他做桂花餡兒的年糕呢!”


    劉嬸邊拍著身上的白米粉,邊跟著發問。


    “我琢磨了一下,帶餡兒的年糕我可做不了,問了李大娘她們,都說年糕就沒這樣的!我倒是可以給他的那一份上刷層桂花蜜,你瞅瞅行不?”


    “肯定是淘了唄!”劉叔很肯定,因為他很了解,“守玄就長得像仙童,皮起來,三個虎子都比不上!淩仙長可是輕易不罰人!”


    小九咧嘴而笑,對劉叔劉嬸胡亂點著頭,既是認同劉叔的話,也是認可劉嬸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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