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娘子以“做了那麽多事”而居功,當然也將救助鄒娘子之事包括在內。


    這家養濟院的行善絕沒那麽單純。這裏的行善就像計件一樣,做一件算一件,都要計數的。


    也許,攢到一定的件數,就可以用來換取什麽好處?比如說,張娘子口中的什麽“入會”?


    這一點,還真與山裏的神女廟有些相似了。


    在幼蕖心裏,陳菁菁、神女廟、養濟院,幾處八杆子打不著的地方卻被一條若隱若現的線索串聯起來,詭異而飄忽,仿佛有一個謎題藏在黑暗中等著幼蕖去揭曉。這黑暗似乎漫無邊際令人找不到方向,又似乎薄得隻有一層紙,好像就等一個機會,在驀然迴首之際,一捅就亮。


    幼蕖心裏隱隱起了焦躁,她暗吸一口氣,壓下浮動的心緒。


    “快!將這女子放倒!從夢裏去探!”江燕兒已然輕車熟路,催促幼蕖趕緊照前行事。


    景明卻是輕輕“噫”了聲,提醒道:


    “這女子身上有些奇怪,莫要妄動。等一等,我再看一下……啊,有靈符!”


    幼蕖一凜,她知景明自幼浸淫符術,若無把握斷不會如此說。


    景明閉眼細細感受:


    “……好像是百枝符,紙質是防風草。所用的不是道門靈力,而是魔門之力。倒沒什麽險處,粗淺得很,隻是防範道門法術查勘。常用於魔人藏身,對魔門法術沒什麽,可道術落下便有反應。”


    江燕兒臉色一緊:


    “她防的是道門探查!這女子是個凡人啊!難道,她竟然與魔門有關聯!”


    她一時犯了愁:


    “這下可沒法查她了!可惡!防道門不防魔門,我到哪去找個魔門的法術學來用用!”


    幼蕖卻是一笑,低聲道:


    “放心!你們繼續幫我看好四周就行!”


    她施展的可不是道門法術,貨真價實是魔門的秘技呢!


    她指尖一彈,當即將曉夢術施展開來,一層淡到幾乎看不見的霧光湧入室內,當頭罩下。


    果然,那張娘子身上毫無反應,反倒是困意上湧,她伸手掩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正好此際走到案幾旁,便順路坐下,伏上了案幾,朦朧入睡。


    景明心頭大奇,她意外於這位李師妹用的法術竟然沒有被百枝符感應到,莫非,這法術竟然是……


    李幼蕖眼神含笑,看她的一眼似乎默認了什麽。


    景明心頭一跳,趕緊又看了江燕兒一眼,江燕兒渾然無覺,幸好幸好!景明不由鬆了一口氣。


    幼蕖腦中湧入一幀幀畫麵,正是那張娘子的記憶。


    嘈雜的市集上,一個頭包花布的中年婦人低聲稟告道:“我們勸過那鄒娘子啦!讓她什麽都別惹那皂役。那粗魯人,有什麽道理可講?遇上責罵就隻管哭,女人越柔弱,男人就不忍心下手了。”


    “她”笑著微微點頭:“說得很好!”


    ……


    混亂的酒館裏,幾名婦人在嬉笑閑言:


    “聽說鄒家娘子生了個不像爹的女娃娃?皮白得嘞,哎呦,這可稀奇!”


    “就是,街坊鄰居誰不奇怪呢!哎,你說,這可怎麽搞的?莫不是……”


    “那還用說?都說閨女肖爹,儲大個兒好一身黑皮,哪生得出那樣雪白的孩兒?嘖嘖,真瞧不出,這鄒娘子安安靜靜的,原來也不安分呐!”


    “怪不得呢,我瞧著,上次那個賣頭油的貨郎,好俊秀白淨的個哥兒,就喜歡在她家門口晃蕩,一聲聲緊喊著賣桂花油。原來是喊人呢!”


    這幾名婦人說三道四,眼神卻不自覺地投向“她”,得了“她”微微頷首認可,說得愈發口沫橫飛了。


    “咚”一聲,隔壁有人摔了酒瓶,離席而去。


    ……


    “就是今夜,那皂役多灌點黃湯就要發瘋,再聽了那些婆子的話,估計要往死裏打。正是個好時候。辛苦您了……”


    “她”麵前一片黑影,模模糊糊的不分明,隻看得出是個人的身形,黑影裏衣角的位置有星點的碎金在閃光。


    這黑色人影冷哼了一聲,黑影瞬息散開不見。這一聲能聽得出是個女子聲音。


    ……


    “什麽?那鄒娘子果然將她丈夫殺了?”“她”聽了消息後,聲音裏透出驚喜交加的味道,“那我就可以去救她啦!這女人,爛泥糊不上牆!本來早些接受我們的幫忙不就好了?偏要費一迴事!”


    ……


    “哼!你也配!”一隻手粗魯無禮地扯下了“她”腰上的繡帶,“真是給你臉了,這波紋你也用得?別以為自己做了點兒雞零狗碎的事兒,就能沾上我們逍遙會的名了!”


    “她”低頭不語,忍氣吞聲,完全沒了人前的風光和老練。“她”麵前仍然是那道模糊的黑影,隻隱約看到一團黑色裏有細碎的金光透出。


    ……


    幼蕖匆匆掃過一番那張娘子的記憶之境,尚有許多零散的畫麵,不消細觀,大致一掃,便看出裏頭有遠觀的張娘子和養濟院諸女,也有被各種“勸說”弄得六神無主愈發無措的鄒娘子。


    看得出,養濟院伸出了一隻無形之手,如撥算盤珠子一樣,時不時地悄悄撥拉一下,草蛇灰線、暗成軌道,讓鄒娘子這顆珠子的行動不自覺地順著這軌道的限定進行。


    這隻手推動著事情的發展,直至出事、收局。鄒娘子的悲劇雖然有出身、性格的原因,可也離不開這命運之手的撥弄。


    真真可恨,那鄒娘子本就是苦命人,偏有人還有意去利用和加重她的苦難。


    幼蕖暗歎一聲收迴神識,江燕兒一直留意著她,見她睜眼舒眉,當即湊過來問:


    “怎麽樣?查到什麽沒有?”


    幼蕖低聲道:


    “可以肯定鄒娘子的事與這養濟院相關,甚至那皂役發火、被捅,都有她們的影子。可是張娘子這樣的凡俗女子隻能推波助瀾,具體如何生禍,是另有其人。應該有……修士潛伏在背後。”


    她本來想說“魔門修士”,可隨即一想並無確切證據,而神女廟密室中的見聞也不宜直接告訴同伴,遂先含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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