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丫她娘,芸丫她娘?耳朵聾啦?叫了幾聲都不應話。”一個冬瓜臉的婦人追上一個容長臉的婦人,抱怨了幾句,低聲問道,“剛在地裏聽說王家寨來人了,事兒有個說法了嗎?”


    兩婦人娘家是一個莊的,都姓劉,婆家姓肖。冬瓜臉的漢子叫肖錐,家住在村東頭,人稱錐娘子。容長臉住在村北頭,漢子叫肖山,村裏頭都喚她山娘子。兩人年歲相當,都三十出頭,山娘子看上去卻比錐娘子要老十來歲。


    山娘子聽了錐娘子的問話,擤了一把鼻涕,歎氣道:“來人了又能怎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家寨的人全推到傻子娘倆身上。也不知咋就恁倒黴,哎,不說了。西趙的鐵大娘來了,我得趕緊迴家。”


    鐵大娘是媒婆,還兼幹著牙婆的行當,給城裏的富戶送丫鬟、小子使喚。聽得這話,錐娘子想勸她三思,可想到她家的境況,隻能安慰道:“總會好起來的。家裏有啥要幫忙的記得知會一聲,別客氣啊。”


    “唉。”山娘子想說句客氣的話,見有跟她不對付的婦人走過來,忙不迭走了。到了人見不著的地方,她才抹了把眼淚,急匆匆地往家去。


    鐵大娘自己有兒有女,實在是男人死得早,上有老下有小的,沒得法子才幹這一行。為了名聲和兒女計較,遇上這種賣兒賣女的事情,她都會事先打聽清楚,但凡家裏能過得去的,她都不肯接。


    山娘子迴到家,見大女兒芸娘正陪著花大娘在涼棚下做著說話,忙告罪道:“大娘等久了吧……聽說王家寨來了人,我去裏正家看看。”


    “我這也是將將坐下。”鐵大娘應著話,瞧芸娘起身給她娘打水洗臉,又向容長臉婦人誇了她幾句,才入了正題,勸慰道,“你家的事兒我也聽說了,都是苦命人。想當年我當家的剛去,比你家還不如。我那時候苦啊,家公家婆一病不起,我懷一個,抱兩個,都沒人願意沾。你這就是男人看病得花錢,好在兩個大的能幫襯一二,熬個三五年也就好了。”


    山娘子接了大女兒遞來的涼開水,聽得這話,還當她不願意引薦,忙道:“要是三五年能熬過去也就好了。我家男人傷了腰,斷了腿,幹不了重活,還得在床上躺了兩三年。為了看病,家裏的地全賣了……老大親事又散了,小的才四個月……我娘家日子過得也苦,兄弟都是後娘生的,實在是幫襯不了……”


    她說著說著已是泣不成聲。三個月前麥收的時候,他們村和王家寨因為地邊打了好幾次架了。有天中午,王家寨的人偷了他們村的麥子,肖山跟人一塊去追,被人打斷了腿,還傷了腰。到最後,王家寨的人全都賴到流浪到他們村裏的瘋婆子身上,不打算賠醫藥費。


    芸娘見弟弟妹妹都扒著堂屋的門往外頭看,瞪了大妹棉娘一眼,拿起洗臉盆裏的麻布擰幹,給她娘擦著臉,道:“別哭了。你再哭,爹的病更不容易好了。裏正不是說了嗎,咱家墾荒就算咱家的,田賣了總會還有的。爹的病也不會一直不好,就是要貼膏藥,吃藥,貴一點。弟弟妹妹小,不是還有我嘛。別哭了,總會好起來的。”


    這會兒天正涼快,四鄰都鎖了門下地幹活去了,倒是沒什麽人圍觀。鐵大娘瞧著山娘子哭得快暈過去了,不由得搖了搖頭,目光落在芸娘身上打量了一會兒,有些不悅地道:“還不如個孩子。你要是整日裏隻會哭,不如把孩子給我,我全給你賣了,叫你絲毫不辛苦了。”


    山娘子忙止住了哭,接過芸娘遞來的涼開水,打了個嗝,期期艾艾地道:“實在沒辦法。”


    “我旁的話也不多說。這男人還在,總有個盼頭,你自己也得立起來,孩子可都要指望著你了。”鐵大娘咕嚕咕嚕喝了水,對山娘子道,“今個我來,也是有幾個巧宗,你聽聽看著選。有兩家出的價高,但都要簽死契的。一家是城北的吳財主,家裏有個侄子今年十九了,小時候生病腦袋燒壞了有些傻,想買個媳婦。他兄弟名下有二十畝良田,等這侄子成了家再給二十畝。出價五十兩,還可以談。一家是城東的梁秀才家,他親家是南邊人,想買幾個機靈點的丫頭,日後當陪嫁。一口價三十五兩。”


    這兩家出價是眼下的三到五倍,進了去,日後幾乎是再無相見可能了。山娘子的孩子都是自己拉扯大的,日後再無相見之日,心裏總是舍不得,便道:“可還有旁的人家?”


    鐵大娘道:“倒是有幾家,老婆子我卻不敢說十拿九穩。出價也是一般。你倒是說說你有啥打算?”


    山娘子咬唇道:“我倒是聽人說有簽活契的,我想叫我家二丫頭簽個活契。錢少點沒事兒,有口飯吃就成。”


    山娘子早先去找她,說的是簽死契,價高些,人和善些。如今見她變卦,鐵大娘倒也沒出言責備,想了想道:“簽活契倒是有,可要求高,價格也低。我手上這幾家要求不低,有要求針線活好的,有要求梳頭洗臉的手藝好的……”


    山娘子聽了這話,皺著眉頭,一臉苦巴巴的。家裏日子不好過,孩子都是粗養長大的,這些活計能做,但是不夠出色。


    芸娘見她娘陷入了沉思,覷了鐵大娘一眼,低聲問道:“城北那家,鐵奶奶覺得最高給多少錢?日後是分家分產,還是分家不分產,一直跟著吳老爺家生活?”


    鐵大娘聞言道:“這是要到論親的時候才能細談。以我老婆子看,隻要你有本事,七八十兩也不是不可能。不過,你妹妹怕是頂多五十兩。”


    芸娘搖頭道:“鐵奶奶,要是我,您能幫忙爭取到一百兩嗎?”


    山娘子本就有些渾噩,一時間接觸的信息太多,腦袋有些糊塗。她乍聽到芸娘的話,眼睛瞪得老大,想說什麽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鐵大娘一早就看出來芸娘是個主意大的。可就算是她再能幹,吳財主也不可能出一百兩銀子。


    三人正在沉思,外頭有人喊道:“山嬸子,山嬸子,大爺爺叫你去他家裏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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