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這話很毒,幾乎是指著杜正倫鼻子罵“小人”,氣得杜正倫七竅生煙,咆哮著怒罵。


    “身為國之儲君,不習中華之禮儀,反學蠻夷之伎倆,非人君之相也!”


    話趕話,杜正倫也口不擇言,大逆不道之言脫口而出。


    “右庶子果然了得,這是要另立儲君嗎?”李承乾冷笑。


    反應過來的杜正倫臉色大變,立刻跪地謝罪。


    不論是甚麽年代,口嗨都要有個度,不然真會死人的。


    顯德殿前的空氣似乎凝結了。


    “有趣!有趣!想不到覺得孤無人君之相的,竟然是東宮之人!”


    李承乾狂笑,眼中卻無一絲笑意。


    蘇嫣然匆匆趕了過來,略略問了事情經過,匆匆向李承乾一福:“殿下,按說妾身不應幹預政事,隻是右庶子不過一時失言,請殿下念在右庶子昔日勞苦,恕他之過吧。”


    蘇嫣然這四平八穩的話,當和事佬再合適不過了。


    然而,李承乾眼裏布滿血絲,擇人待噬地瞪著蘇嫣然。


    “你也覺得孤無人君之相?”


    這話沒法接了。


    就連最得李承乾寵愛的稱心,此時也不敢出聲。


    “要是朕也覺得你無人君之相呢?”李世民平淡的聲音響起。


    沒有王惡。


    王惡這個滑頭聽說東宮出問題,立刻學洪湖的王金彪拴鞋帶——溜了。


    惹不起。


    雖然王惡在極力縫補,奈何李承乾的不穩定因素太強,隨時可能爆發,王惡才不想踩這個雷,立刻以鴻臚寺有事為由,迅速脫離戰場。


    李世民當然對杜正倫的口無遮攔不喜。


    但不喜歸不喜,你也不能一直這麽僵持著,有本事你當場殺了他。


    更不喜的是,你與臣子鬥就鬥吧,給太子妃臉色是怎麽迴事?


    為了你身邊這男寵麽?


    “陛下也覺得如此,便請廢太子吧!”


    李承乾之怒,是怒自己的親人竟然聯合外人來壓自己。


    儲君之位,經過這段時間坐鎮太極殿,累覺不愛。


    李世民這個時候展現了一個暴躁阿耶的本色:“來人!將這幾名突厥人,還有這稱心,拉出去斬了!”


    “陛下饒命啊!殿下救命啊!”


    稱心惶恐地大叫。


    然而,稱心不知道,帝王無情。


    即便再如何寵愛稱心,李承乾也不可能為了他向皇帝低頭。


    李承乾不低頭,李世民就沒台階下,倒黴的隻有稱心。


    這時候,唯一能救得了稱心的隻有蘇嫣然。


    但是,蘇嫣然對這奪自己恩寵的男人恨之入骨,如何會開口?


    不借機落井下石,已經是蘇嫣然家教良好了。


    再如何姿色出眾、再如何得恩寵、再如何勝似女人,此刻也隻能說一聲紅粉骷髏。


    當稱心的人頭呈上時,一切已經無法挽迴。


    “李承乾告病,即日起無法上朝!”


    李承乾拂袖,轉身向曲室走去。


    本來一樁可以好好說的事,在李世民的神操作下變成死結。


    這也是許多阿耶的通病,隻曉得用父權強壓,根本沒有溝通,就像後世以愛的名義、送子女去網癮學校受電擊的父母。


    杜正倫也沒有好日子過,一個“妄議廢立”的罪名扔下來,他隻能遠走靜海府,任了安州的右司馬,這輩子估計難迴長安了。


    太子告病的小道消息在長安漸漸流傳。


    幸運的是,《長安晨報》此時已收歸禮部,小道消息不會現諸於文字。


    同時,禮部出台了一係列方案,對於書籍、報刊嚴加管理,京兆府再抓了兩個嚼舌頭的,流言自然戛然而止。


    事態是控製住了,可李世民父子間的隔閡卻已深不見底。


    李承乾將自己幽閉於曲室之內,除了生活必需之外,概不見人。


    蘇嫣然強行闖入一次,見到的卻是一身道袍的李承乾。


    “道可道,非常道……”


    李承乾眼睛微睜,手執拂塵,輕頌《道德經》。


    “殿下,何至於此啊!”


    蘇嫣然淚流滿麵。


    隻是,再滾燙的淚水,也溫熱不了已經冰凍的心。


    從頭到尾,李承乾沒有偏移過一下目光,眉毛都沒動一下,隻是頌經。


    蘇嫣然甚至可以肯定,李承乾已經有了出家之心。


    “厥兒尚且年幼,你不能棄之而去啊!”


    蘇嫣然悲從中來。


    這個家,竟要為了一點小事而散了麽?


    皇宮後宮,南海之畔,李世民倚在垂柳之幹,眼神透著迷惘。


    東宮之事,朕,真的錯了麽?


    “韋妃,東宮一事,朕的處置難道不對麽?”


    韋德妃輕輕搖頭:“按說,陛下與太子之間的事,輪不到妾身一介婦道人家說三道四,隻是陛下垂詢了,妾身也就鬥膽說說。陛下由來有一個偏好,重女輕男,對皇子一般,而對公主極盡寵愛。”


    “一碗水端不平,自然子女心裏會有一點小小的疙瘩,這不起眼的疙瘩,卻會在父子衝突時被放大。”


    “陛下對皇子,尤其是太子,慣常以強硬的壓製為主,不會懷柔,更不問他們的心事,此次更是不由分說便斬了東宮之人,太子不要顏麵麽?”


    “妾身聽聞,太子召突厥人,了解突厥禮儀,是因為仍舊將突厥視為大敵啊!”


    “水沸時,應釜底抽薪,而不是揚湯止沸啊。”


    韋德妃比起長孫無垢來,言語間又多了幾分鋒芒,既然要指出問題所在,便不會留甚麽情麵。


    這也是為甚長孫氏能為後、而她隻能為妃的原因之一。


    李世民頹然:“朕對他寄予厚望……”


    韋德妃歎息:“為人父母,最忌諱寄予遠超子女能力的厚望,否則就是逼死子女,陛下三思。另外,說句不該說的,陛下斬稱心,與昔年太上皇斬劉文靜,何其相似。”


    李世民沉默了。


    劉文靜是唐軍舉義旗的元從,一身謀略,還在房杜之上,與裴寂穩穩抗衡,卻因為堅定支持李世民,被李淵借故斬了。


    彼時的李世民,暴怒、傷心、頹廢,兼而有之。


    以此類推,此時的李承乾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也不為過啊。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駕臨樓觀台,然後呆在樓觀台不走了,宣稱要出家!”力士氣喘籲籲的來報。


    李世民苦笑一聲。


    幸好是道家,不是佛家,否則那光頭一剃,大唐顏麵無存了。


    “著中書省侍中魏征,去樓觀台勸諫太子迴宮。另外,知會魏征,務必懷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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