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侯為曉月樓排戲的消息不脛而走,長安城中但凡有點能力的文化人,都趕來曉月樓看個新鮮。


    雖然有許多人與王惡不對付,立場迥異,但絕不耽誤他們欣賞王惡的才華。


    在這個時代,看上一出精彩的大戲,絕對是頂尖的享受。


    看到現在,布局、出場竟然是以曉月樓為背景。


    隻是,不少人都有趣地看著老鴇子。


    老鴇子麵上帶著牽強的笑容,心裏卻是在罵娘,憑甚額就是這破形象?


    戲台上。


    十娘決心將終身托付給溫存忠厚的李甲。老鴇兒同意隻要李甲在十日內拿出三百貫錢就可贖出十娘,但他在親友中早已壞了名聲,誰也不會拿出錢來幫他往妓院裏填。


    李甲奔波數日,一籌莫展,杜十娘取出縫在被子裏的碎銀一百五十兩,李甲的好友柳遇春被這位風塵女子的行為感動,設法湊足了那一百五十兩銀子。


    十天後果然把銀兩如數交到老鴇兒麵前,老鴇兒本想反悔,杜十娘曉以利害,老鴇兒隻得放人。


    於是兩個有情人在柳遇春住所喜結百年之好。杜十娘與李甲本要迴到老家去,無奈李甲心存顧慮,攜妓而歸難以向父親交代。


    杜十娘獻計說:先到蘇杭勝地遊覽一番,然後郎君迴家,求親友在阿耶麵前勸解和順,待阿耶消氣後,再來接她。


    李甲依命而行。


    二人行到瓜洲古渡之時,遇到了好色又陰險的富賈孫富,他夜飲歸舟,聽到杜十娘的歌聲,心動不已;天亮以後,從窗口向內視其容貌,更覺心蕩神搖。


    孫富假意與李甲相接近,飲酒暢談,談到杜十娘時,李甲告知其事情的原委,孫富歎道:尊父位高,怎容你娶妓為妻!到時候進退兩難,豈不落得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下場?


    他這麽一說,李甲更覺步履維艱,孫富又拿出一副為朋友肯兩肋插刀的架式說:在下倒是願以千金相贈,你拿著銀錢迴去,隻說在長安授館,令尊定會原諒你。


    一番話說的李甲動了心,他一直怕迴家後不能交差,一方麵又覺得這樣做有負杜十娘,要求迴去獲得杜十娘允諾。


    杜十娘聽了李甲的商量,如雷轟頂,迴憶自己童年被賣,受盡屈辱,眼看已經逃出了火坑,原以為和李甲會過上幸福的生活,如今才看到他毫無主意,於是下定決心一死以換李甲明白自己情誼,之後還幫李甲謀劃拿到孫富許諾的千金。


    翌日,杜十娘扮上盛裝,先讓孫富把銀兩放到李甲船上。自己站在踏板上,打開百寶箱,裏麵裝滿金銀翡翠各色珍奇玩物。


    杜十娘指著價值連城的金銀珠寶,怒罵孫富拆散他們夫妻,痛斥李甲不能信任自己,有眼無珠,把一件件寶物拋向江中,最後縱身躍入滾滾波濤之中。


    (雖然很想全篇複製原文,但字數太多了,有水的嫌疑,故換為簡譯版。)


    這一結尾,無數漢子拍桌子罵娘,險些衝上來將飾李甲的龜奴暴打一頓。


    由此可見,這戲是有多成功。


    宮月姑娘當場決定,從今日起,她改名字了,就叫杜十娘。


    密集的稱讚與唾罵交集。


    稱讚的,自然是杜十娘的有情有義。


    唾罵的,是李甲的無情無義、孫富的陰險好色。


    順帶被罵的,是那國子監與王惡。


    誰讓王惡這混蛋把杜十娘寫死了!


    至於國子監,嗬嗬,誰讓那李甲就是監生呢?


    《杜十娘》這部戲風靡長安,《杜十娘》的劇本同時正式在三味書屋發售。


    甫一發售,上萬本書被一掃而空,各家的夫人、婆姨肯定是要抱著《杜十娘》看,然後為這敢愛敢恨的奇女子流下一抹同情的淚。


    第二大購買團體是讀書人,其中還有不少準備與小王莊學院抗爭到底的監生。


    “賊好看!”


    即便是所長許敬宗也偷偷買了一本迴去,一邊罵著王惡,一邊翻劇本:“王惡這混蛋,人品差了點,戲還是寫得蠻好的。”


    津津有味的看完第一遍,許敬宗覺得有點不對,果斷再翻開重新看了一遍。


    帶著想法的許敬宗很快看出了問題。


    李甲的身份就是個最大的問題。


    官宦子弟、國子監生,指向性太明確了。


    還真是寬仁大度王端正啊!


    國子監才給他製造了那麽一點麻煩,立刻一巴掌抽了迴來。


    咋地?


    不服氣?


    有種你國子監倒是編排出有同等影響力的作品?


    你們不是擅長舞文弄墨嗎?王惡就在你們最擅長的領域抽你們了,怎麽地?


    別說那些半瓶子醋的國子監生,就是十八學士之一的許敬宗自己都得退避三舍!


    文字的功底,不是憑個人喜好可以臧否的。


    就連許敬宗自己都被《杜十娘》吸引了,何況是其他人?


    國子學的講堂內,龐元一在偷偷翻閱著《杜十娘》,為優美的文字所吸引,忍不住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好看吧?”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龐元一點頭:“別說,這個戲寫得挺好的。”


    “那麽,你知道這戲編排的是誰?”聲音中蘊含著滾滾的怒氣。


    龐元一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聲音不對,起居郎、國子學博士褚遂良黑著臉站到自己身旁。


    龐元一連祭酒孔穎達都不怕,唯獨怕褚遂良。


    這個博士,國子學講得通透,一手書法,初學歐陽詢、史陵,後師舅父虞世南,終法為“二王”(王羲之和王獻之)且融會貫通漢隸,自創一體,可謂當世楷書名家。


    與博士書法同樣出名的,是他剛直的脾氣,那戒尺抽下來,三記手掌就能變豬蹄!


    龐元一趕緊合上《杜十娘》,老實躬身認錯。


    “認錯有用,還要衙門做甚?”褚遂良狠狠地抽了龐元一三記,龐元一的手掌迅速的腫了趕來。


    “莫說本博士不教而誅,今日教你一個乖,《杜十娘》除了是你們想要對付的藍田侯所書,更是討伐國子監的利器!你去外麵打聽打聽,現在滿長安城,有多少人對國子監心生惡感!”


    “為了一己之私,做事不顧後果,坑自己、坑師長、坑國子監!若本博士是祭酒,第一個將你除名!”


    監生們大驚,紛紛掏出《杜十娘》細細揣摩,李甲那國子監生的身份此刻竟如此的刺眼。


    有暴怒的監生想扯爛手上的《杜十娘》,最終卻還是舍不得,隻能歎氣將書收起。


    《杜十娘》寫得引人入勝,在這娛樂較為匱乏的時代,是難得的消遣精品。


    怒火總得有個宣泄的去向。


    國子監裏多了一名渾身是傷的監生。


    別問,問就是自己摔的。


    龐元一的痛苦僅僅是個開始。


    休沐日,遍體鱗傷的龐元一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府,迎接他的,是久違的男女混合雙打,愛的觸摸。


    民部員外郎龐博,錯了,是前民部員外郎龐博,拿著手臂粗的棗木棍,狠狠地抽到龐元一背上,擇人待噬的目光讓人不敢相信這是親阿耶。


    “能耐啊!自己找死還不算,拖著全國子監下水,拖著耶耶下台!耶耶熬了多少年才爬到員外郎的位置?被你這龜孫子全毀了!”


    一身傷痛的龐元一滿眼的迷惘:“阿耶,差輩兒了啊!不是你一直在罵那些小王莊出來的官吏麽?額就是順勢推了一把啊!”


    龐博狠狠一棍砸到龐元一背上,龐元一身軀重重地撲倒在地。


    “耶耶看不慣他們,與你何幹?惹出這潑天大事!”


    龐元一頭再鐵,身軀的劇痛也使得他發出淒慘的叫喚聲。


    確認過眼神,再多嘴,會被活活打死。


    真·大義滅親。


    奄奄一息的龐元一趴在地上,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管心裏再如何不服氣,這嚴重的後果都教會了龐元一做人。


    “管家,持額名刺去國子監,就說龐元一摔斷了腿,不能再去國子監,請求辭去監生的身份。”龐博恨恨地棄棍道。


    阿耶,你不能這樣啊!


    龐元一在心底哀嚎,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他知道,再多說一句話,阿耶會讓他被摔斷腿!


    所有的驕傲、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情懷,都被這一頓愛的關懷拂去了。


    龐元一眼睜睜看著府上的奴仆把他架起,送入廂房,瞬間被感動哭了。


    吃了那麽大的苦頭,去了監生的身份,結果連居所也被遷到廂房,連郎君的待遇都沒有了啊!


    “郎君,阿郎讓額轉告你,要麽與府上脫離關係,要麽老實打雜、做家務,甚麽時候把這性子改過來了再說。”


    趴在硬梆梆的土炕上,龐元一麻木地看著炕頭一隻孤零零的螞蟻失落地爬行。


    嗬嗬,這隻彈指可滅、看上去似乎被拋棄了的螞蟻,像不像自己?


    誒,要不是自己喜歡強出頭,會淪落到這地步?


    可是,自己為甚會強出頭?


    自以為是、自高自大,確實是龐元一無可救藥的缺陷。


    但是,在那之前,總得有個起因吧?


    阿耶抱怨小王莊學院學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為甚自己最近才去打抱不平?


    所以,阿耶的因素,雖然有,但絕對不是關鍵。


    最初是誰先挑起這個話題的?


    龐元一想了許久,頹然低下了頭顱。


    太紛亂了,真的想不出。


    不過,是誰在火上澆油,龐元一卻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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