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涼。


    高延壽、高惠真的心更涼。


    單薄的衣裳,被秋風一刮,感覺沒穿似的。


    日盼夜盼的援軍,連鴨綠水都過不了。


    哦,用詞不精確,好歹是過了,可惜才上岸就遭遇了埋伏,全軍覆沒。


    “兄長,真挺不下去了。”


    高惠真吸溜了一下鼻涕,眼巴巴地掉頭高延壽。


    沒轍,高惠真自己沒多少腦子,混到今天是憑借武力與高延壽的支持,高延壽的意見就是他的意見。


    豆方婁全軍覆沒的消息,是唐軍敲鑼打鼓宣告的。


    高延壽、高惠真連一絲懷疑都沒有。


    如果不是被滅了,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援軍的身影?


    高延壽打了個噴嚏,費力地搓著身上,試圖帶來一些溫暖。


    火烤前胸暖,風吹屁屁涼。


    “降了吧。”


    高延壽再沒了之前的堅持。


    再這麽下去,三天時間,唐軍不必動用一兵一卒,麾下這三萬多將士都得成為一群瀕死的病人!


    遼東的秋風,殺人的刀。


    李世民看著三萬六千多冷得瑟瑟發抖的高句麗降卒,眉頭直皺。


    長孫無忌斜睨著喃喃自語:“聽說最近萊州路線不太寧靜,補給供不上啊。”


    王惡難得地與長孫無忌持同一立場:“陛下,隨軍郎中和藥材怕是不夠用啊!”


    雖然大家都想抓俘虜迴去當免費勞工,但是,沒人願意接收一群病鬼。


    你是當棉衣不要錢,還是藥材免費呢?


    李世民拍拍額頭:“為了彰顯大唐的寬厚大度,除了這些將領,他們全部放迴去吧!”


    王惡在心裏大喊,陛下溜溜溜!


    這個牌坊豎得高!


    聽到能迴家,高句麗軍士千恩萬謝的,卻不想想,一無秋衣禦寒,二無兵器防身,三還拖一身病體,三萬六千人能有多少人挺得到平壤?


    泊灼(今遼寧丹東對岸)城主崔真元頭大如鬥。


    一日之間,小小的泊灼城湧入了三萬名敗兵,全是衣著單薄、眼淚鼻涕齊流、口水噴嚏滔天的貨色。


    趕出去是不可能的,敗兵是大爺,真惹惱了他們,現在可沒官長約束他們!


    足足三萬件大衣的缺口啊!


    天可憐見,泊灼城也才有萬戶人家!


    沒奈何,隻有不拘男女樣式,全部征集過來,勉強湊夠了數,於是滿城的醫館裏都是花花綠綠的大衣。


    “風寒入骨,倒也不是太大的病症,隻是這人數太多了,城主還是讓百姓架大鍋、燒薑湯給他們喝吧!”郎中建議道。


    於是,滿大街的大鍋架起,滾燙的薑湯熬起。


    三萬人痊愈,浩浩蕩蕩的走向平壤,架勢足以讓沿途的高句麗百姓震驚。


    “這是我們高句麗的軍士?”


    “怎麽穿得花花綠綠的?”


    敗兵所到之處,除了沒禍害大姑娘,其他的都幹了。


    雖然沒了兵器,但這是三萬人啊!


    搶點衣服、靴子禦寒,沒毛病吧?


    搶點食物果腹,沒毛病吧?


    沒禍害你家閨女,你就謝恩吧。


    在平壤西門外,淵蓋蘇文見到這群敗兵,差點沒忍住想喊全部拉去砍了。


    一個個的都什麽玩意兒?


    披紅掛綠,腰間盤著土布,背上背著瓦罐,腰上還懸著一條不知道從哪裏順來的臘肉。


    這還有一點軍士的模樣嗎?


    就是盜匪也不過如此!


    不能再用了啊!


    淵蓋蘇文迅速派出官吏,安排這一窩敗兵退軍籍、返鄉。


    看著就窩心。


    安置是安置了,隻是這一波影響實在太壞了。


    整個高句麗都知道戰敗,這也沒什麽,可敗兵的德性通過口口相傳,鎮守平壤的諸軍都隱約有見賢思齊之意。


    ……


    安市城,炮火停了下來,在城頭的弓箭射程之外,一字排開的站著高句麗降將。


    影響太壞了。


    高延壽、高惠真是高句麗國內出名的角色,楊萬春麾下的將校有不少都曾經見過,這一下安市軍的士氣跌了不少。


    “楊萬春城主,降了吧。”高延壽緊了緊棉襖,仿佛要留住身體每一分熱量。


    “我這一路,十五萬大軍降的降了、逃的逃了。莫離支派來增援的豆方婁大使者,才過了鴨綠水就全軍覆沒了。”


    高延壽的沮喪讓安市城的將校情緒都受了影響。


    楊萬春沉默了一下:“耨薩身為高句麗封疆大吏,關鍵時候何不以死報國?”


    高延壽沉默了。


    高惠真惱了,扯著嗓子喝罵:“大軍遇襲,我們打不過,收攏殘部據山死守了一個月,難得還對不起高句麗?天氣漸冷,軍中隻有夏衣,你的意思是幾萬將士活該凍死?”


    楊萬春並不接口,可實際意思就是如此。


    對於將領而言,仁慈這玩意兒早就被閹割了。


    楊萬春親自挽弓,一箭奮力射出,落在高延壽十步前:“這一箭,斷了以前所有情誼。再見麵,我必殺你!”


    高延壽抬起眼皮,平靜地看了楊萬春一眼。


    當初我也是如此堅定的抵擋唐軍……


    希望楊萬春不會重蹈覆轍吧。


    滑膛炮、迫擊炮輪番上陣,炸得城頭都站不住人,即便是條石壘就的城牆也受不住這般狂轟濫炸,碎片四下迸射,大片的城牆坍塌。


    康祿帶著蘭、河二州的胡人瞪大眼睛看著,心裏陣陣的畏懼與慶幸。


    幸好自己是唐軍這一頭的,不用麵對這兇殘的火器。


    有什麽敵人是一炮解決不了的嗎?


    如果有,那就是兩炮!


    唐人步卒強悍、唐人騎兵碾壓胡人,唐人的火器舉世無雙!


    做唐人,真好!


    唯一不好的一點,是唐人太厲害了,顯不出蘭、河二州胡人的本事。


    錯了!


    是蘭、河二州唐人!


    炮聲停歇,遼東道的輔兵扛著雲梯飛奔,府兵們持刀盾在後疾行,雲梯一搭上城頭,府兵立刻銜刀,一手持盾,一手扶雲梯,飛快地向上攀爬。


    土山堆積得離城頭並不遠,所以,頭一批府兵翻越城頭、立穩腳跟,楊萬春指揮的安市軍才剛剛撲來,府兵們拚命用身體擋住安市軍,為身後的同伴爭取那麽一點點時間。


    楊萬春執著大刀,奮力的廝殺。


    身側,米叢在努力地為楊萬春格擋府兵斬來的橫刀。


    安市軍幾乎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


    唐軍可以拚輸百次,隻要贏一次就行了。


    安市軍贏百次都沒有用,隻要輸上一次,就是全軍覆沒!


    陸續登上城頭的府兵與安市軍增加的兵馬撞擊在一起,又是難分難解的廝殺。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惡。


    “有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李世民詢問,那沒有辦法也必須有。


    “上天,靠熱氣球,一次搭載的人員不多,不現實;入地,打地道,需要耗費的時間更多。”看著李世民開始陰沉的臉,王惡一攤手。“正好現在城頭沒人幹擾,用炸藥包炸城門呐!”


    火炮的威力大,把大家的目光都引了過去,炸藥包就無人問津了。


    這就是思維誤區。


    一群輔兵把炸藥包運到城門處堆積好,昆十九扭了幾下屁股,在刀盾兵的掩護下向城門跑去。


    城頭上,正在廝殺的楊萬春看到昆十九那猥瑣的舉動,雖然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來人!射殺他!”


    終究是太晚了,隻零星射得幾箭,卻都被眼疾手快的刀盾手格擋開了。


    這個時間,昆十九已經鑽到城門洞裏,嘚瑟地扭著屁股。


    “你們全部沿城牆兩邊散開,快!”昆十九點火,大叫道。


    府兵們沒有思考的時間,隻能順著城牆散開,昆十九迅速地跑到一頭,躲到盾牌下,一臉的得意。


    “轟”!


    城門洞內,巨大的爆炸聲震得城牆都晃了晃,那沉重的城門四分五裂,不甘地倒下,濺起滾滾塵埃。


    “城破了!”


    府兵們呐喊著,像是在參加一場零元購,唯恐落後一步。


    李世民看著府兵們衝進城裏,衝上城頭增援同袍,不由滿意地點頭。


    很好,大唐的府兵還知道增援同袍,而不是去搶功、貪功冒進。


    論功行賞之時,此事可以當成加分項。


    府兵大量的湧入,安市軍殊死反抗隻會顯得更悲壯。


    安市軍被一片片分割開來,開始被兇猛的府兵按在地上摩擦。


    楊萬春紅著眼,全力斬下一刀,旁邊的府兵一刀朝他斬來!


    米叢怒吼一聲,顧不上對敵,縱身一躍,用身軀擋住這一刀,腹腔破開,血如泉湧、腸子淌了出來。


    “米叢不能再跟隨城主了。”


    無力的說了這一句,米叢合上了眼睛。


    楊萬春瘋狂地揮刀,全無章法。


    “米叢,黃泉路上等我!”


    若不是府兵們想生擒這個高句麗大官,就楊萬春那不算出眾的刀法,早就被剁巴剁巴了。


    兩名府兵聯手,把楊萬春的戰刀磕飛,府兵們似笑非笑的逼近楊萬春。


    “高句麗隻有戰死的楊萬春,沒有被俘的楊萬春!”


    楊萬春傲然一笑,掏出短劍,狠狠地紮在腹中,痛得他臉色煞白。


    府兵上前,控製住楊萬春,拔去短劍,簡單地給他包紮了一下。


    “這就是個傻子。”


    “可不咋地,真要自盡,捅喉嚨、心口啊,捅腹部,九成死不了。”


    “想想剛才他說‘沒有被俘的楊萬春’,笑死耶耶了。”


    “白白受罪而已。”


    楊萬春聽到這樣話,滿腔的悲憤。


    誰還有過自盡的經驗不成?


    “拿了楊萬春!”


    歡唿聲在府兵們口中響起。


    安市軍終於放棄了抵擋,麻木地任由府兵驅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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