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通遊走在堤岸上,看著勞役們麵紅耳赤的從石堆上搬下石塊到獨輪車上,渾身肌肉虯起,推著獨輪車趕到工地,僅是這一道工序就已經需要很多人力。


    林通搖頭。


    石堆到工地,實際路程也就是一裏左右,那麽近的距離,為甚不想法解決一下呢?


    照慣例,林通掏出紙筆,開始寫寫畫畫。


    滑輪可以省去很多力氣,定滑輪可以改變力的方向,動滑輪可以節省一定的力量,兩相結合的滑輪組效率更佳。


    滑輪不是甚麽新鮮事,約完成於周安王14年癸巳(公元前388年)墨翟(人稱墨子)和他的弟子們寫的著作《墨經》中就有關於滑輪的記載。


    隻是,即便《墨經》一書在外麵有部分流傳,真正應用於實踐中的比例委實太低。


    有一件讓人扼腕歎息的事,那就是,戰國之後,工匠識字的比例越來越低,最後多數淪為大字不識的文盲,


    所以,即便將《墨經》擺在他們麵前,又能奈之何?


    首先是支架,按眼前的勞動量,木架恐怕支撐的時間不夠久,得用鋼鐵支架。


    鋼鐵支架因其沉重,不可能是一個整體鑄造,否則,即便鑄成了也無法拉走這龐然大物啊!


    分段鑄造,用螺栓、螺帽固定,這個在小王莊曾經見識過,照貓畫虎就是了。


    滑輪,這個用模具製造、鋼水澆鑄就好。


    可拉索呢?


    正常情況下,繩索也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負荷,而繩索過大又反過來影響滑輪,這就是個悖論啊!


    林通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這個難題,怕是隻有山長能解決了吧?


    誌得意滿的王惡押著一幫象雄人進長安。


    王惡當然可以全部斬殺了,可你也得顧慮一下頓珠一家的感受,兔死狐悲啊。


    王惡突然發現,隊伍裏多了林通的身影。


    “一群廢物!”陰暗角落裏,有聲音在壓抑的咆哮。


    三百精銳軍士發起突襲,便是一座縣城都可以拿下了,居然在小小的小王莊栽了跟頭!


    “王惡,怎麽迴事?他們襲擊小王莊?該死!”


    裴萱在一旁憤怒的揮舞手臂。


    王惡勉強笑了笑,心裏卻多了一絲陰霾。


    裴萱是從前那個裴萱,裴萱又不是從前那個裴萱。


    時移世易,有些東西,再也迴不到從前。


    把人交給羽林衛,王惡轉身看著林通:“不在工部好好做事,跑來做甚?好歹是水部主事了,不能溜號啊。”


    林通笑了笑,把難題拋了出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林通已非吳下阿蒙!”王惡大笑,將林通拉進自己的公廨,讓柳田泡茶。


    “你的這個問題,如果在一年前,解決不了。”王惡愜意的飲茶,眼裏滿是阿耶般的慈祥。“你得感謝王大妹,若不是她研究出蒸汽機,你的問題真解決不了。普通繩索承受不了這力量,必須用鋼絞線才能承受,用一般的畜力都拉不動鋼線絞在一起,蒸汽機的出現恰恰解決了這個難題。”


    “當然,僅憑蒸汽機是不夠的,還必須考慮鋼絞線的潤滑問題,幸好現在吐穀渾是大唐的藩國,讓慕容諾曷缽想法從奶皮子中提煉出吧。”


    至於奶皮子中提出的黃油是食用黃油而不是潤滑黃油的問題,忽略。


    有用的就不錯了,要甚麽自行車?


    超大的馬車把第一版蒸汽機拉到鋼鐵作坊,王惡將林通繪製的圖案與標明規格的說明交給鋼鐵作坊的管事,同時將製作鋼線的規格交代他們,絞線機的部件圖也交待他們製作。


    絞線機不是甚麽高難度活,難的是動力。


    64根鋼線現在是不用想,蒸汽機的動力或許夠,但目前還不需要那麽大的鋼絞線,16根5毫米直徑的細鋼線絞成就足夠用了。


    李世民知道這消息也隻是付之一笑。


    不管怎樣,王惡研究的東西基本都能派上用場,對大唐好處較多,即便偶爾夾帶點私貨也很正常。


    工部尚書、紀國公段綸心情頗為愉悅。


    從王惡手裏得了林通這樣一個人才,而林通奔走在堤壩、為機械苦思冥想的勁頭,段綸也都放在眼裏。


    嗬嗬,工部要再多幾個這樣的人才,老夫就省心咯。


    段綸身邊,是友人推薦的巧匠楊思齊,年齡頗大,卻心靈手巧,一手木匠手藝讓人嘖嘖稱奇,更是坦言像他這樣的巧匠還有很多。


    當著段綸的麵,楊思齊用一堆木頭部件拚湊出一個舞伎,舞伎在公廨內舞動,舞姿妙曼,工部之中,諸多官員聞風而動,到段綸的公廨處圍觀。


    歎為觀止!


    此等技藝,應該隻存在傳說中吧?


    “這技藝,絕了!這是古書中才有的傀儡吧?”


    “它是靠甚麽來維持運轉的?”


    興衝衝的段綸領著楊思齊,帶著拆開的這一堆木頭,進了皇宮。


    當著李世民與長孫無垢的麵,楊思齊手掌翻飛,舞伎在他手裏呈現,跳了一段精巧的舞蹈。


    段綸以為,李世民會為之讚歎,卻不料李世民開口把他嚇了一跳。


    “得到能工巧匠,應用於國事,卿令其先作戲具,豈百工相戒無淫巧之意邪?”


    接下來的處置也讓段綸沉默了,奪官爵,令檢校工部尚書。


    (取材《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四。)


    吃了這一記下馬威,楊思齊自然黯然而返。


    慎獨聽完楊思齊的稟報,久久無言。


    曾幾何時,墨家與世間竟如此的格格不入,派出墨家技藝最好的匠人、呈現出最好的工藝,得到的卻是皇帝的喝斥。


    反思之下,卻又真的無語。


    不能用於國事、民生,卻是墨家幾百年來都已經偏移的方向。


    隻要精巧、隻要驚人,隻要搏眼珠,這是墨家如今的弊端,一味的曲高和寡,已經脫離了世間的需求,難怪那個左少卿不屑加入墨家。


    問題是,墨家成員的挑選標準還嚴格,照這樣下去,墨家還有多久會消失在曆史長河裏?


    二十年?


    偏偏長老會是一群死腦筋的老頑固,寧願這樣抱殘守缺,也不肯投入左少卿麾下,哪怕是合作也不行。


    楊思齊的出現,也是這幫老頑固的傑作,結果被皇帝把臉都打腫了。


    一味最求高端、一味最求美麗、一味追求玄奇,這樣下去墨家早晚得完蛋!


    ……


    王惡進入公廨,茶剛剛泡上,唐儉大笑著過來蹭茶了。


    經過一次風波,唐儉與王惡的關係更密切了。


    “陛下總算把你頭上的‘檢校’二字拿走了!”唐儉熟門熟路的自己燙茶杯、倒茶水。“不過,檢校監察禦史可不是甚麽好差事,坑多!”


    “進來!喝茶!那麽一本正經做甚?”唐儉招唿進一個青袍官員。


    對著那不苟言笑的官員,唐儉隨意的伸手:“坐!王惡啊,這個一輩子都板著臉的家夥呢,是察院的監察侍禦史柳範,蒲州解人,是你正兒八經的下屬,今日過來也是拜會上官。”


    王惡倒是沒想到察院那頭會來拜會。


    “見過上官,察院上下共推下官來聆聽監察禦史的教誨。”柳範一板一眼的拱手。


    王惡頭疼。


    自己就不是甚嚴肅之人,為甚會有這麽嚴肅的屬下?


    不過,想想過去沒少受禦史的折騰,王惡也不客氣地發號施令了。


    “你迴去轉告那些監察史,風聞奏事之權,不是事關重大不要輕易使用。從今日起,彈劾盡量做到有理有據,不要再成朝堂上的笑話。”王惡估量了一下時間。“典事要在年前才能到位,想大展身手,等典事到位,與監察史配合,查證更有依據,更能服眾。”


    柳範拱手:“領上官教誨,隻是要沉寂兩個月,察院還等得起。上官教授的弟子在簿記領域,無人可敵,察院上下也翹首以盼。”


    王惡歎氣:“那麽古板做甚?又沒外人,不用動不動行禮。還有,你們要弄清楚,他們隻是額的學生,額是他們的山長,如此而已,不要扯甚麽弟子。”


    學生與弟子,聽上去差不多,內裏的差別大了。


    王惡不背這口鍋。


    柳範請示了一些事物,轉身離去。


    王惡歎了口氣。


    麵對如此嚴肅的人,真不是一種好體驗。


    “此次出仕,老夫確定了一件事,要再為你擋兩年的風雨。兩年之後,老夫無論如何也得致仕了。”唐儉吐了口氣。“陛下有感老夫被無故彈劾,有意補償,已令吾兒唐善識尚豫章公主。”


    豫章公主是下嬪所生,母難產而亡,由長孫皇後一手撫養大,視如親女,李世民也極為疼愛。


    有這賜婚,唐儉再也委屈也能翻篇了。


    不過,從議婚到下嫁,走完流程也要一年時間,加上如今提倡的晚婚因素,唐儉差不多還能在鴻臚寺卿的位置上坐兩年。


    至於說有讓唐儉流轉到民部尚書位置上的想法,唐儉是果斷拒絕的。


    嗬嗬,一把年紀了,為這些有情有義的年輕人擋兩年風雨、順帶輕鬆兩年不好嗎?


    民部尚書的位置,燙屁股!


    度支署才剛剛被一網打盡!


    還有,如果連大唐皇家錢莊這龐然大物的架構、運轉原理都弄不清楚,去民部是自取其辱。


    不,不僅僅是自取其辱,甚至可能因此惹上一身騷!


    更何況,大唐皇家錢莊在高句麗、新羅、百濟還有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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