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伏允越過泥嶺,進入車我真山(祁連山脈之一)。


    與其他地方不同,車我真山,是慕容伏允早年起家之地,他在這裏的基礎深厚,到了這裏,便是如魚入水。


    段誌玄率軍追到車我真山腳下,隻見近萬匹駿馬在前頭吃草,不由揚手止住契苾部。


    “總管,怎麽不追了?要是嫌這些馬匹礙事,大不了全部弄迴去啊。”契苾何力不解。


    “弄甚麽?傳本總管將令,全部返程,敢有上前一步的,就地問斬!”段誌玄下令。


    隨行的監軍韓福通皮笑肉不笑的開口:“且慢!本監軍這裏有聖旨,要取這些馬匹,總管是否遵從?”


    段誌玄一攤手:“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所以,別拿聖旨說事。至於說取馬匹,監軍要去取,本總管是管不了,其餘將士,誰敢前進一步,殺無赦!”


    韓福通惱了。


    合著這意思,本監軍一個人能收攏近萬匹戰馬?


    段誌玄,別以為你是昔日的秦王舊部就沒人奈何得了你!


    契苾部幾乎是一步一迴頭。


    要這些出身鐵勒的漢子放棄到手的馬匹,這幾乎是拿刀子紮他們的心窩啊!


    然而,契苾何力的管束很嚴,而上次聽契苾何力的話又得到大量的賞賜與武器的輪換,即便再桀驁不馴的漢子也隻能忍著心頭的痛楚撤離。


    馬群後方,千頭眼睛蒙著、尾上塗著火油的犍牛靜靜地矗立著,更後方的慕容伏允滿眼的失望。


    怎麽就撤走了呢?


    精心給唐軍準備的陷阱啊!


    隻要唐軍貪心,上來收取馬匹,火牛陣的衝擊加上馬匹的騷亂,足夠唐軍傷亡過半,出了被千裏追殺的惡氣。


    但是!


    世間怎麽會有這種見到利益不取、反而轉身撤退的人啊!


    慕容伏允想破口大罵。


    ……


    看到伏俟城的國庫,李飛鷹也眼熱,卻知道這不是拓跋氏能貪圖的東西。


    侯君集的待遇,大家都清楚,那怕是羈縻州也廣為流傳。


    都成笑柄了。


    堂堂大將軍、兵部尚書、潞國公,因為貪圖錢財進了詔獄,真是天大的笑話!


    自然,侯君集僭越之事,實在不方便宣之於口,所以地方上也並不知曉。


    李飛鷹眼巴巴地看著王惡。


    拓跋氏出兵一趟,好歹得撈點兒不是?


    “各官員家中、各富商家中,你們去要籌措一點勞軍捐款,這個可以有。注意,態度要和藹,別嚇到女人、娃兒,要是有騷擾女人的事,直接砍了。”王惡眼珠子一轉,主意立馬出來了。


    “捐款不能你一家獨吞,還得與總管分。另外,造個簿子,寫明‘自願捐款’字樣,讓額對朝中有個交待,日後再在伏俟城裏打一個石碑,把這些‘善人’名字都刻上去,讓他們萬古流芳嘛。”


    李飛鷹趕緊拿小本本記下來。


    沒文化真的不行,你看看,副總管這一開口,原本上門勒索這等兇惡的勾當,經過副總管這麽一說,文明氣息撲麵而來。


    “自願捐款”這四個字,真是高大上的發明!


    雖然與契苾部分享有點不愉快,但是絕對比沒有強,又不必擔心太放縱軍士導致軍紀敗壞,還不會在伏俟城留下惡名。


    可惜,當年沒能多讀點書!


    如果讓李飛鷹知道王惡隻混了一年蒙學的光輝曆史,估計得去撞牆。


    滑稽的一幕出現。


    有軍士敲鑼打鼓,有軍士手持“勞軍募捐”的橫幅,笑容滿麵的向富戶、官員家中走去。


    多和諧的一幕啊!


    如果去除他們身後那一夥兇神惡煞、手按刀柄的殺胚的話,一切都完美無瑕。


    “他們這是去搶錢吧?”


    “別胡說,這隻是去募捐!沒看到橫幅上的字嗎?”


    “嗬嗬,有膽把後麵的軍士去了啊!”


    “你活得不耐煩了吧?關你球事!那些富商、官員家裏遭難,你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家夥不是該高興麽?”


    “得了吧,知道什麽是戰爭麽?通過這種方式籌集錢財,比衝進門搶劫吃相好看多了,同樣能達到目的,還不失文雅。”


    對於官員、富商來說,這是痛並快樂著。


    眼睜睜的看著錢財從手裏送出去,特娘的還要賠著笑臉,真正的心痛。


    但是,身為戰敗者,人家隻是優雅的弄點錢財,不殺人、不騷擾家人,能安全地活著,何嚐不是一種快樂?


    人家早就給出了捐款標準,一半的浮財,雖然有點舍不得,但看看後麵那些兇神惡煞的軍士,什麽都放下了。


    用佛家的話說,他們頓悟了,四大皆空,浮財自然也是空。


    拓跋氏的軍士也樂嗬,這募捐的行徑,不僅把搶劫的事搞得如此優雅,收獲還一點不比搶劫來得少。


    以後可得多學習這些先進文明的手段,這名頭,多好聽啊!


    “感謝伏俟城富商甲為勞軍捐款若幹……”軍士敲著鑼大聲嚷嚷,麵上那幾粒麻子都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富商甲一臉的哭笑不得。


    我謝謝你了誒!還替我揚名。


    “所有捐款的善戶,大唐會在城中立碑紀念!”


    軍士的聲音讓富商甲欲哭無淚。


    太狠了,碑一立,他們就不得不與大唐站在同一陣線。


    如果慕容伏允殺迴來了,你說沒與大唐勾結,在碑文麵前,你覺得慕容伏允會信麽?


    ……


    伏俟城中,兩軍匯合,首領都在極力約束部眾,自然沒有什麽不和美的事發生。


    王惡封存了王宮,等候段誌玄的處置。


    自己終究隻是副總管總管而已。


    段誌玄與韓福通驗過國庫及王宮的附屬人員,發現王惡及拓跋氏竟然秋毫無犯,不由對他們刮目相看。


    王惡現在占據的公廨,不過是伏俟城內官員們的公廨,合法合規,讓人挑不出毛病。


    憋了一肚子氣的的韓福通想找茬,卻苦於沒有把柄,正自惱火,卻聽得外頭大聲的嚷嚷:“感謝伏俟城官員某(富商某)為勞軍捐款若幹……”


    “副總管好手段嘛!拓跋氏撈得了錢財,苦哈哈的契苾部兩手空空。”韓福通陰陽怪氣的挑撥道。


    契苾何力怪眼一翻,抬頭看著屋頂。


    你們愛怎麽鬥隨意,莫把契苾部扯進來。


    自然,心裏那一絲微酸是免不了的。


    “所以啊,本總管的命令是,統一收取募捐,再按人頭均分,此次出征的將士,每人都有。”王惡笑嘻嘻的看著韓福通。


    小樣,你這手段,早就料到了!


    契苾何力艱難地轉頭,吃驚地看著王惡。


    這個年輕的副總管,竟然早就替契苾部想好了!


    絕對公平契苾何力不敢想像,隻要能做到相對公平,讓契苾部沒有怨言,那就是最好的事了!


    韓福通的臉糗得跟便秘似的。


    本以為這副總管年輕,在軍中閱曆不足,正好拿來立威,哪曉得這家夥做事,居然滴水不漏?


    韓福通在軍中輾轉任監軍久矣,朝堂之事略顯陌生,對王惡不是很了解,不曉得這家夥做事喜歡算計。


    抓把柄?想屁吃呐!


    “總管,伏俟城還潛伏著不少忠於吐穀渾王室的人員,額們出門可得小心呐。”


    王惡談笑風生,眼睛都不朝韓福通那裏瞟一下,偏偏韓福通覺得渾身發冷,仿佛被一頭擇人待噬的巨獸盯上了。


    他怎麽敢!


    他怎麽敢!


    他這是公然威脅,意思是老夫再多事,會被“吐穀渾人”刺殺身亡!


    偏偏,王惡的話,不落口實,就是皇帝當麵都可以堂而皇之的宣之於口,你能奈其何?


    氣、抖、冷!


    段誌玄卻是心頭暢快。


    這一路都被半吊子監軍煩透了,不怕外行的,就怕這半吊子的!


    終於,韓福通遇上王惡這狠人了!


    王惡的威脅粗糙而直接,再嗶嗶,讓你這監軍變成死監軍!


    反正,有吐穀渾人、有慕容伏允來背這口鍋。


    韓福通瞬間老實了。


    不過,韓福通心裏在盤算,要把這募捐的事告上朝堂。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等著!


    捷報入長安,大唐的民眾又一次沸騰了。


    說來也奇怪,這一次勝利,比滅突厥來得更輕鬆,見慣了勝利的民眾卻不減激情,滿長安都是“大唐萬勝”的呐喊聲。


    李世民有點頭痛。


    原先的預期,是段誌玄解涼州之圍,王惡攻打伏俟城,給慕容伏允製造一點難題,沒想到王惡他們製造了億點難題,直接把慕容伏允打垮了,伏俟城也沒骨氣地降了。


    接收財富當然是極舒爽的事,可之後的麻煩也不小。


    吐穀渾是以羌人為基、鮮卑慕容部統治構成的國度,大唐一時想吞並進來,有點困難,還得先收為藩國,緩緩圖之。


    那麽,就必須扶持一個傀儡了。


    想起王惡提及的慕容順,李世民滿意地點頭,大小正合適,就他吧!


    大筆一揮,大唐西平郡王、吐穀渾趉胡呂烏甘豆可汗新鮮出爐了。


    慕容順喜出望外。


    本來投向大唐也是迫不得已,隻是想為慕容諾曷缽謀取一個安穩的未來,哪曾想到幸福來得那麽突然?


    此時的吐穀渾可以說事實上已經亡國了,能複國、能高踞可汗之位、能稱藩國,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自己這一生很失敗,但能為慕容諾曷缽謀個閃亮的未來,就是死也值了。


    鄭重的入朝謝恩,慕容順在大唐衛軍充當儀仗的簇擁下,風風光光的迴到伏俟城,見到了他最為牽掛的慕容諾曷缽。


    (翻閱資料時意外的發現,798年大唐長樂州都督、青海國王、烏地也拔勒豆可汗的名字是慕容複!也就是慕容順的n代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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