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渙慚愧,因為推演太廟大禮,今日才得見左少卿。”長孫渙拱手為禮。


    雖然極年輕,但長孫渙家學淵博,在禮儀上有出眾的天賦,任右少卿,掌司儀署,固然有身為後族的緣故,但自身的實力也不容小覷。


    王惡進到會客區,落座,柳田奉上茶水,悄然退到一邊。


    “舍弟無狀,得罪左少卿,還請左少卿恕罪。”長孫渙春風滿麵的致歉,似乎並沒有甚麽芥蒂。


    王惡品了一口茗,微笑著放下茶盅:“得罪額倒是無妨,左右打一頓就是了,想來趙國公亦不會與額計較。隻是,不是誰都跟額一般善良啊!”


    額信你個鬼!


    長孫渙品了一下王惡的話,發現了其中的深意。


    長孫溫這混賬,竟然還得罪了更有來頭的人?


    莫仗著姑母是皇後,就覺得可以肆無忌憚了!事實上,長孫家此刻正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雖然長孫無忌依舊大肆收禮,可卻連接任杜如晦的尚書右仆射都推辭了!


    若是因為長孫溫而增添一個對頭,長孫渙剮了他的心思都有!


    “請左少卿指教。”長孫渙的姿態很低。


    “其實吧,也不是甚大事,就是某些老前輩覺得,大好男兒,整日油頭粉麵的,還頭上插花,娘們嘰嘰的,有損大唐顏麵,長此下去,大唐武勇之風盡喪,危哉!”王惡繼續混淆視聽。


    嗯,“某些”這詞用得精妙。


    “前輩們說的在理,額迴去定要阿耶好好管教他,最好送去邊軍磨礪一番,洗去這紈絝之姿。”長孫渙猛然驚醒。


    趙國公府。


    悲催的娃長孫溫被吊在歪脖子樹下,身上十幾條藤條印,眼淚都哭幹了。


    “額就是說了句狠話,被人打了不說,迴來還要被揍,額不活啦!”長孫溫捶胸頓足的幹嚎。


    “油頭粉麵、頭上插花、娘們嘰嘰,就活該被打!”手執藤條的長孫渙大罵。“王惡打你算個屁!你引得多少前輩不滿,說是大唐武勇之風在你身上盡喪!”


    就是長孫衝這個長兄都未必敢如此痛打長孫溫,唯有長孫渙與其是一母同胞,才敢下此狠手,連長孫無忌都得自愧不如。


    “收拾褡褳,去涼州從軍!三年,三年若不能脫胎換骨,你便再無額這兄長!”


    長孫渙威嚴甚重,長孫溫隻能抹著眼淚去收拾東西,準備去荒涼的涼州。


    “竟真要這般?”長孫無忌驚訝無比。


    “必須如此。雖然王惡不曾透露前輩的信息,但額確定,至少是朝中公卿。”長孫渙的眼神堅定。“即便不算這些外在因素,阿耶難道不覺得長孫溫太娘氣了麽?這會害了他!”


    涼州軍,一名小小的軍士上任了。


    鑒於他總喜歡偷偷哭鼻子,“鼻子”的諢號不脛而走。


    每日繁重的操練,總是鼻子最後一個完成。


    從來都五指不沾陽春水,現在的操練,對於鼻子來說,就是地獄。


    負重,能耗盡全身力氣;揮刀,能酸到抬不起手來。


    以往自傲能與遊俠兒一較高低的身手,在這裏全無用武之地,這裏的招數隻有三個字:快、準、猛!


    每日被摔打,被麵黑心狠的伍長嗬斥,鼻子很想大叫一聲“耶耶不侍候”,然後揚長而去,偏偏最後隻能化為一聲歎息。


    脂粉,許久未塗了,是什麽味道來著?


    花,早已枯萎,在土裏化為泥。


    原本習慣搖擺的身子,在伍長短棍的教訓下,硬生生改了迴來。


    諸多的毛病,在這大烘爐裏全部燒了個幹淨。


    鼻子第一次出任務,整整一什的人馬,在涼州邊境與吐穀渾百人隊撞上,鼻子覺得自己該逃跑,可是什長竟然拔刀,狂唿著迎了上去,一什人竟然無一退縮,義無反顧的廝殺。


    鼻子有點怕,握刀的手有些抖。


    竟然要廝殺了麽?額會不會死在這裏?


    平日總是嗬斥鼻子的伍長用脊背替鼻子擋了一刀時,一慣怯弱的鼻子突然眼睛紅了,暴跳著一刀斬下吐穀渾士兵的頭顱。


    殺!


    鼻子完全失去了理智,隻知道向前、揮刀!按操練時那般揮刀!


    臂膀受傷,無視;腹部中刀,斬下一顆頭顱!


    左右衝殺,鼻子竟斬首四級!


    鼻子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那麽兇悍!


    可是,這不能讓伍長再恢複狀態!


    伍長中的那一刀,很深,很重!


    一什的人馬人人帶傷,卻兀自酣戰不止,他們腳下已經躺了二十餘具吐穀渾軍士的屍體。


    百人隊長看看形勢,惱火地確認,要消滅這一什的人馬,麾下得傷亡殆盡!


    吐穀渾人果斷撤退,連屍體都不要了。


    鼻子卻是哭了。


    因為,替他擋刀的伍長終於還是熬不過去了。


    “家裏……”伍長最後吐出兩個字,斷了氣息。


    “伍長!”鼻子失聲痛哭。


    “哭甚!大唐男兒,心中有仇,用手裏的刀槍來報!不是靠哭可以解決問題的!”什長紅著眼,負起伍長的軀體。“兄弟,額們迴家!”


    鼻子的賞錢下來了,卻是一文都沒有取,盡數委托什長將這錢轉交伍長的家人。


    從此,軍營裏多了一個拚命練刀的鼻子。


    長安,鴻臚寺內,王惡賤賤的靠在椅背上,笑容還有幾分邪惡。


    “額若是不開啟與吐穀渾的和談,你能怎麽樣呢?”


    濃眉虎眼,一身草莽江湖氣息與軍旅氣息奇怪地融合在一起,正是兵部尚書、潞國公侯君集,很奇怪的出現在鴻臚寺,跨衙要求王惡開啟與吐穀渾的和談。


    “你知不知道,因為和談被拒,大唐與吐穀渾在涼州邊境已經摩擦數十場,死傷近百人。這責任,你可負得起?”侯君集濃濃的官氣放出。


    王惡愜意地品了口茶:“潞國公怕是本末倒置了吧?拒額所知,涼州的摩擦,在本官上任之前就已經很激烈了,潞國公這是視而不見?既然還存在如此劇烈的摩擦,說明吐穀渾根本沒有和談的誠意,潞國公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難道額煌煌大唐,還要向吐穀渾搖尾乞憐?”


    後麵這話太重,侯君集也扛不起,隻能哼一聲:“本尚書也是不欲邊軍多加傷亡。”


    王惡看著侯君集離去,輕輕搖頭。


    不是甚麽錢都能拿的。


    陸陸續續的,眾多的官員、勳貴勸說王惡改變主意,卻讓王惡把中斷與吐穀渾的談判、準備與吐穀渾斷交的事上奏朝廷,朝堂上頓時一片嘩然。


    “朝廷德施四鄰,為甚要與吐穀渾交惡?”


    反對的聲音如潮。


    李世民也頗覺奇怪,於是召來王惡詢問。


    “前幾日,潞國公便與臣說,涼州之地,大唐與吐穀渾摩擦數十起,傷亡近百。吐穀渾如此行徑,分明就是無心與大唐和睦相處,既如此,大唐有必要熱臉貼它冷屁股嗎?”王惡直接揭開了爛疤。


    “胡說!不過區區摩擦而已,算個甚大事?”有官員跳出來叫囂。


    嗯,不是禦使,禦使團隊剛剛經過大清洗,現在老實得跟鵪鶉似的。


    “臣請陛下斬此奸佞!”王惡怒目圓睜。“大唐將士在外麵生死搏殺,在奸佞口中成了區區摩擦!”


    李世民眉眼間現出一絲怒色:“罷了,工部侍郎口不擇言,著降一品、罰俸祿一年。”


    “可是,與吐穀渾和談更有利於大唐休養生息!大唐傾國之力與突厥大戰,消耗的錢糧無數,於國於民當和談!”有官員反駁。


    王惡冷笑:“所以,大唐需要向吐穀渾搖尾乞憐麽?”


    這話沒法談下去了。


    “如何製定對外番的政策、決定對外番的態度,是鴻臚寺的職責,卻一再有人為吐穀渾求情,奇哉怪哉!”王惡連連冷笑。“卻不知道他們做的是大唐的官,還是吐穀渾的官!”


    朝堂上陷入奇怪的冷場中。


    王惡掀桌子了,還怎麽玩?


    噓,莫說話,小心引得這瘋子把髒水潑過來。


    李世民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支持王惡。


    至於唐儉,他老人家早說過,王惡的決定就是鴻臚寺的決定。


    得到消息的天柱王快瘋了。


    大唐朝廷決定翻臉了,吐穀渾還上躥下跳的找事,這是嫌命長?


    真打起來,邊軍、府兵,再加上一兩個衛的兵力,吐穀渾絕對招架不住!


    天柱王立刻遣人騎快馬迴吐穀渾,先是聲色俱厲的喝斥與涼州摩擦的隊伍,然後快速迴伏俟城向可汗慕容伏允匯報請示。


    涼州難得的平和了一段時間。


    鼻子如今是伍長了。


    如今的鼻子,再也不會哭鼻子,有眼淚也是往肚裏咽,然後揮刀!


    前前後後,死在鼻子手裏的吐穀渾軍士,已經達十人!這是一個精銳老兵才能做到的戰績。


    看到幾乎與自己平行的吐穀渾軍士,鼻子眸子一縮,本能的想出刀斬過去,卻想起現在是短暫的和平期,隻能歎息著摁下這念頭。


    多好的頭顱啊!領到賞錢,就可以多給前任伍長家捎錢去了。


    不能動手,還真是遺憾呐!


    吐穀渾軍士看向鼻子的目光有些忌憚。


    對於一個戰力不弱的瘋子,任何人都得忌憚,更何況他們還隱晦的聽說,鼻子是某個大人物之子,真要出個萬一,麵臨的將是全麵戰爭!


    葬德啊!


    你一公子哥兒,不好好玩你的風花雪月,來為難我們苦哈哈的廝殺漢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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