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到。


    摸頭不著腦的張飛虎隻能黯然調離,張一虎也隨之離去。


    新到的中郎將是一個小不了程咬金幾歲的壯漢,一身的肌肉疙瘩,看上去一副有勇無謀的樣子,名字也普通,叫蘇烈。


    要說特點的話,老蘇這人,青春沒了,痘還在。


    張飛虎圓潤潤的離開了,望遠鏡也配備到左武衛了。


    蘇烈的脾氣和他的臉一樣,方方正正,對誰都一視同仁,也不刻意針對誰。


    軍隊的操典,因為各位領軍將領的性格、習慣等諸多原因,是存在差異的,但差異並不大,因為操典的藍本就是李靖李藥師編寫的,具體實施下來大同小異而已。


    蘇烈的風格是勇猛突進,這一點迅速在左武衛得到了貫徹,一批批敢死之士被遴選出來,單獨組隊,所有的訓練強度加五成。


    這雖然厲害,但與王惡無關,有關的是蘇烈下令,即日起文官僚屬同樣需要參加軍士的訓練,強度一些,時辰寬鬆一些,隻有一個時辰。


    王惡倒沒覺得咋地,那胖乎乎的倉曹參軍遲賀已經一屁股坐到地上,額頭全是虛汗,嘴裏還喃喃念道:“完犢子,額這小身板,要完……”


    接下來,遲賀以他半個時辰連續三摔的慘烈證明他並無虛言。


    即便是其他僚屬,一個時辰之後也都是直接癱倒地上,連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彈。


    畢竟是四體不勤的文人,能堅持一個時辰已經是難得可貴了。


    唯有王惡帶著一群昆侖奴舞刀正舞得興起,昆侖奴的笨手笨腳正好反襯出王惡的刀法嫻熟,看得一幫僚屬吸了口冷氣。


    “這個錄事參軍,沒聽說他從過軍啊,怎麽刀法中的慘烈,感覺不下於軍中那些殺胚?”有僚屬問道。


    遲賀有氣無力地喘息幾下,露出怪異的笑容:“你們不知道呐?他家的莊子遭遇匪徒,他生生帶人阻住了數千匪徒,生生撐到援軍到來,據說光他本人就殺了不下百人。那一役,正好是額隨大將軍掃尾,親見那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嗬嗬,雖說那是一群走到絕路上、並沒有多少戰力的流民……”


    僚屬們點頭,紛紛將王惡列為不可招惹的對象。


    殊不知,最關鍵的話遲賀一直留著,那就是,王惡與大將軍的交情深厚!


    點將台上筆直挺立的蘇烈目光掃到王惡身上,微微停頓了十息,不再進行關注。


    王惡的或許不錯,但也僅僅是不錯而已,沒有在沙場上與敵軍正麵交鋒過,再好的刀法都是花架子,雖然有點兇悍之氣,但比起百戰之士,那是遠遠不足啊!


    何況,身後那二十個怪模怪樣、猢猻一般的昆侖奴,瞬間拉低了隊伍的檔次、顏值!辣眼睛!


    倒是王惡身旁那站立如鬆的史可郎,讓蘇烈微微點頭,看似一切都不在意,其實目光一直在王惡身上關注,隨時準備出手救助,這才是個難得的高手。


    這樣的人物,蘇烈的親衛裏也有幾個。


    操練結束,王惡也是一身臭汗,體力確實有點跟不上,這是他的弱項,所以史可郎一直冷眼旁觀,從開始到結束,沒給王惡一根手指頭的幫助。


    幾乎是挪著步子到飯堂,火頭軍罵罵咧咧的,一人一勺拉嗓子的粗麥飯,拌上點豬肉沫子並茱萸湯,管你是甚人,都這麽給。


    一名隊正詫異地看了王惡一眼:“這位參軍,你們應該是在隔壁吃小灶的。”


    王惡咧嘴,額也想啊,可額身後的史可郎與昆侖奴咋辦?


    “沒甚,額也不是甚大戶人家,你們吃得,額也吃得。”


    然後,王惡帶著一水的昆侖奴,蹲在軍頭們身邊大快朵頤。


    夥食味道確實不咋地,但對於吃過苦的王惡、昆侖奴來說,根本就不算甚。


    “第一次有上官願意與額們一起用膳。”軍士們悄悄地議論。


    這年頭,將校們能在用膳之餘關注一下軍士的生存狀況,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好官咧,至於這般食用同樣食物、同樣老農似的蹲下用膳的上官,真沒有。


    不過是一頓飯工夫,底層軍士看向王惡的眼裏多了幾分親切。


    其實王惡與他們差距甚大,不提官職,身後那一群的昆侖奴侍候,豈會是與軍士們一樣?然而這並不妨礙軍士們願意接近他。


    “報!”王惡的公廨外,一名軍士大聲喊道。


    “進來。”王惡正無所事事,聞言叫了起來。


    “左武衛麾下……三夥軍士麥伢,想請參軍幫忙。”軍士進來,臉上有點羞澀。


    “隻管說。”王惡隨手倒了杯溫白水過去。


    麥伢臉都紅了,手足無措地捧著杯子,忐忑不安地說:“參軍,額是藍田人,許久沒迴家咧,怕阿娘想念,想請參軍幫寫封信迴家。”


    “小事,藍田老鄉咧,額也是藍田的,小王莊曉得吧?”王惡研墨,開始以口語化的方式書寫書信。


    吹幹墨,將信折入信封中,王惡信口道:“其實吧,每次找人寫書信是不是特別不容易?求人不如求自已,學會認字,自已想寫信就寫信,多自在啊!”


    “可是……沒人教啊!”麥伢一臉的為難。


    王惡揚眉:“你迴去問問,有多少人願意學,嗯,如果人多,額露天教他們,不收錢!自已準備好沙盤樹枝就成!”


    麥伢歡天喜地的離開,陸續又有軍士進來,訴苦的、抱怨的,應有盡有,然而還是幫寫家書的居多。好嘛,有向指導員發展的趨勢了。


    五日時間,反饋迴來的消息,願意學習認字的軍士已經多達三百人,這數字讓王惡吃驚不小,趕緊向蘇烈匯報去。


    “你為甚會想到教他們識字?”蘇烈一臉的奇怪。


    居然有人願意對大頭兵們上心,真奇怪,尤其王惡又不是這支隊伍的骨幹乃至主將。


    “讓他們識字不是很正常嗎?這樣,即便脫離開一段距離,主將的命令也同樣可以傳達。想想吧,你在上遊用竹筒裝了命令漂下去,偏偏拿到命令的軍士沒一個識字的,或者剛好識字的都死了,你尷尬不尷尬?誤事不誤事?要是軍士多數都識字,哪裏還有這問題?”王惡口若懸河的說道。


    蘇烈想了想,或許王惡的言辭略有誇張,但軍士識字真是個不錯的事。


    “允了,但不得傳授任何不利於大唐的事,否則本將會親自出手糾正。”蘇烈劃出了底線。


    “人之初,性本善……”每日操練之餘,三百多軍士持著沙盤,搖頭晃腦的跟著王惡朗讀,手持著樹枝在沙盤上寫寫畫畫,看上去立時比那些嬉戲的同伴多了不少格調。


    “這話的意思呢,是說人一生下來,絕大多數的人本性是好的……”王惡循循善誘,引導著一幫軍士慢慢的書寫,心裏卻是在暗笑,王彪啊王彪,等明年,看看你教的學生能不能比過額教的學生。


    沒錯,就是這麽好為人師表!


    左武衛張飛虎與王惡的交鋒李世民其實是知道的,不過這點屁大的事,不值當他插手,張飛虎隻是個中庸之材,調離了也就調離了,有甚可惜的?


    高力士送上最新的消息,一臉的奇怪。


    “藍田縣子與軍士一同用膳,吃的就是純粹的軍糧,軍士餐。”高力士一臉的古怪。


    隨李世民出征時,高力士見識過粗糙的軍糧,看著就拉嗓子,已經脫離了苦日子的王惡是如何咽下去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知道不過是王惡在憶苦思甜。


    “縣子在左武衛代軍士寫家書,並教三百餘軍士……《三字經》?”高力士神色古怪到了極點,這東西不是給娃兒們開蒙用的麽?


    也不錯,反正這些軍士毫無基礎,用《三字經》開蒙再合適不過。


    當李世民與程咬金悄然步入左武衛時,看到王惡在碩大的黑板上敲打著,手上的竹枝指著兩個字,國家。


    “學《三字經》之餘,額們需要學這兩個字,國家。家大家都清楚,那麽國呢?你家、額家、千萬家,加在一起組成了這個國,就是額們大唐。大唐並不隻是皇帝的大唐,更是額們的大唐,額們每一個人的大唐,大唐的強弱與額們息息相關,大唐強盛了,額們在麵對所有外邦時都可以昂首挺胸地說:額們大唐,無敵於天下!”


    王惡的話讓高力士聽得心驚肉跳。


    太犯忌諱咧,甚麽叫不隻是皇帝的大唐?你怕不是想品一品詔獄的老米飯呦!


    “有國才有家,國是千萬家。如果家中阿耶阿翁尚在的,你們可以問問他們,隋末亂世,國破之時,家還穩不穩當?家破人亡、易子相食,千裏孤煙,那個時候的家,真的是家嗎?”王惡開始揭開軍士們慘痛的迴憶。


    “而你們來當兵,真是隻為了那點地、那點糧餉麽?不,額們大聲的告訴世界,額們是為了守額大唐、護額家園,為了讓額們的阿耶阿娘、婆姨娃兒,有一個安穩的生活!”王惡鼓動三寸不爛之舌。


    “守額大唐、護額家園!”麥伢脹紅著臉,揮舞拳頭大喝。


    “守額大唐、護額家園!”單薄的聲音漸漸匯聚成一道洪流,在左武衛上空迴蕩。


    本欲問詢幾句的李世民悄然轉身。


    嗯,挺好!朕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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