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徹手無寸鐵的走到尉遲恭麵前,府兵們發出一陣歡唿聲。


    毫無意義的內耗是人人厭惡的,亂世記憶猶新,多數人都希望能減少無謂的殺戮。


    尉遲恭的黑臉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能讓眼下的大唐多一份元氣,尉遲恭覺得自己儼然坐地成佛了,是叫黑炭佛好呢,還是黑鐵佛比較有氣勢?或者幹脆叫黑炭黑鐵佛?


    即便立場不同,麵對這群衣著襤褸、連乞丐都不如的殘軍,除了敬佩,尉遲恭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以手捶胸以示敬意。


    一片響聲中,府兵們全部捶胸行禮,惹得軍士們熱淚盈眶,雖然強行控製著不發出聲音,滾燙的淚珠卻滑過了粗糙的臉頰。


    對與錯,生與死,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肯定,雖然這肯定是來自曾經的對手。


    綁縛是不必的,繳械卻是必須的,這是軍中的鐵規,隻是在夥食上,卻是與府兵完全一致,這是目前尉遲恭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你小子,還真是富貴險中求啊!總算這一迴有驚無險的過了,老鐵匠額滴這顆心才落迴了肚裏。罷了,這一迴你是有功之臣,就隨額迴朝受封吧。”


    至於王虎那裏,尉遲恭早派人通知他迴小王莊報信了。


    這一次去長安,與上一次截然不同。


    兩千三百人前唿後擁,陣勢不要太大,身在主將尉遲恭身邊,王惡不禁有些飄飄然。


    坊丁、武侯開道,進入朱雀大道,前方遠遠有眾多人影相候,當先一道半人高的身影,冠帶玉佩無一不精,一看就是投胎技術好到令人發指的那種。


    原本趾高氣揚騎在駿馬上的尉遲恭慌忙下馬,匆匆上前,叉手行禮:“臣尉遲恭何德何能,敢勞動太子大駕!臣萬死!”


    投胎技術兄弟平靜中帶著一絲嘉許:“鄂國公辛苦!孤也隻是感念將士辛苦出征,前來迎接,略表一下孤的心意。”


    太子,李承乾,那位把自己太子位折騰沒了的作死兄?


    果然作死啊!


    皇帝還沒準備禪讓呢,你來撫軍就敢不把皇帝抬出來供著,意欲何為?


    老鐵匠雖然沒正經學過啥四書五經,可對人心的揣測、對各種忌諱的了解,卻僅次於程咬金,相貌看上去粗獷,可實際上,粘上毛比猴子還精。


    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尉遲恭一臉的謙遜:“殿下謬讚了,此次是一少年奮勇遊說,薛萬徹部迷途知返,尉遲恭實在無顏居功。”


    不知是沒聽懂還是完全不在意,李承乾看了一眼衣著襤褸的薛萬徹,輕輕讚了一句:“忠烈之士。”


    這話在外麵說無妨,可在這天子腳下,太子您這是準備越俎代庖直接定性了麽?


    朝臣們不急,六部的官員也不急,可東宮的宦官卻是急了,太子之言一旦傳出去,倒黴的是誰?還不是咱家這些貼身奴婢?


    “為何不加以束縛?若是驚到殿下,你吃罪得起麽?”宦官略尖著嗓子,不陰不陽的說出極為得罪人的話,氣氛為之一變,隻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這宦官不過是為太子解圍而已。


    李承乾手掌微揚:“馮力士勿憂,有尉遲卿家在此,天下誰能傷到孤?孤倒是頗為好奇,甚麽樣的少年敢孤膽入陣,說服得薛萬徹這等猛將歸心。”


    “正是眼前這少年,藍田縣小王莊農家子弟,現在就讀蒙學。王惡,還不來見過太子殿下?”王惡在默念“看不見額”,卻逃不過被尉遲恭一把抓出來的命運。


    “竟然是沙土中出金子啊!王惡,來東宮如何?”李承乾眼睛一亮。


    “草民……九代單傳,還等著草民延續香火呢。”王惡夾緊了雙腿。


    這位爺惹不起,不是前門有難就是後門失守,王惡實在是不敢招惹。


    至於九代單傳,嗬嗬,王惡連自己的祖父是誰都不知道,談何九代?這不過是拒絕的套路罷了。


    “東宮除了宦官,還有正經的官員,你若有意,可以到東宮做一個九品主事。”太子也不願在王惡這小人物身上多費工夫,隻是隨口說了一句,便去慰問府兵了——不管怎麽說,姿勢要做足。


    好佳在!前後門都保住了!


    王惡慶幸地鬆了口大氣。


    皇宮中來人了。


    熟人。


    程處默捧著詔書,神氣活現的出現在王惡麵前。


    當然,憑程處默的文化,絕對不可能念詔書,自然另有中官宣讀,程處默不過是人形儀仗罷了。


    除了前麵一堆辭藻華麗實際卻空洞無物的廢話,實際內容很簡單,著薛萬徹部編入尉遲恭所在的右武衛,薛萬徹為右武衛偏將。


    這一下,忐忑不安的軍士們終於鬆了口氣。


    薛萬徹的本事與資曆,任右武衛左郎將都沒有問題,隻得一個偏將的位置,看似給低了,實則是皇帝在向大家表示,這個人曾經得罪過額,嗯,額已經收拾過咧,大家該幹嘛幹嘛去。


    這對於薛萬徹來說,才是真正的盡釋前嫌,從此吃飯睡覺也安心了。


    “陛下說了,薛偏將好生安頓部下,三日後進宮,陛下要與薛偏將商談婚事。”中官說完,薛萬徹稀裏糊塗的應下,卻滿腦子都是漿糊。


    “……著封王惡為藍田縣子,小王莊為其食祿。”


    王惡兩眼一抹黑,表示聽不懂。


    中官的解釋簡潔明了,因為王惡的家世學問,不可能直接授官,可是有功又不能不酬,所以,給個子爵,小王莊為他的食邑,從此小王莊的稅賦、勞役,不再繳納給藍田縣,而是繳給王惡。


    換問話說,王惡就是有點身份的閑人,自個兒玩去吧!


    本來程處默還有點擔心這兄弟不識進退,卻見王惡歡天喜地的接過詔書,嘴裏念叨:“額是藍田縣子咧?這下可以讓女仆侍候咧,豆漿來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中官鄙夷地掃了王惡一眼,貧兒乍富、小人得誌等等負麵詞匯在他心中飄過。


    程處默卻是悄然豎起大拇指。


    兄弟,這一下,胸無大誌可被你演繹活了,至少暫時不會在紛亂的長安城內樹敵了。


    程處默也沒有想到,此事另有原因。


    “先去額家,待額下值,一起出去喝酒。”程處默擠眉弄眼的道別。


    盧國公府,門子見到王惡,眉眼裏透著幾分歡喜:“小郎君來咧,呃,應該叫藍田縣子哩。”


    王惡一笑,遞過去幾枚銅錢,門子歡天喜地的接過去:“縣子恕老漢貪財咧,老漢就是想沾沾喜氣。”


    才被門子引到前廳,程咬金那震耳欲聾的笑聲瞬間入耳:“喔謔謔,小王惡竟然封子咧,你們幾個混球,要學就學他這有能耐的,整日裏走馬章台、鬥雞遛狗有什麽出息?”


    程處亮、程處弼欲哭無淚的看著不靠譜的阿耶。


    當初是你說程家已經位極人臣,不能再耀眼下去,否則是取死之道,如今你又來嫌棄額們沒出息咧。做人呐,腫麽辣麽藍!


    這卻是實實在在的阿耶之心,娃兒出息大了,怕樹大招風;娃兒沒出息,又急得甚麽似的。


    “二郎他們不是還小麽?”崔氏出來轉圜,能把繼母當成親娘,足見崔氏的本事。


    “見過嬸子。”王惡連忙見禮。


    仆役送上茶水,王惡品了一口,臉上立刻七彩斑斕,要不是一口氣憋著,差點吐了出來——甚麽玩意,混合了蔥、薑、蒜、鹽……你們這是做菜麽?


    艱難地咽了下去,王惡推開茶盅,再也不敢碰這茶湯。


    嗯,這個湯字果然用得神妙。


    “額也不跟你來虛的,開門見山。這次的封爵,不僅僅是酬你遊說的功勞,是連水車、《三字經》的功勞一起,否則你也不可能有小王莊的食邑,水車監工之事也莫想,倒是這一文錢之事朝廷應下了,並定為例子,日後誰有新物,他人引用的,要酌情交付原創費用。”程咬金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不,那是牛飲,一口就將茶湯喝幹了。


    “封縣子了,自然有能力保住更多的產業,酒坊的份子,即日起就二八分成罷。”程咬金不拖泥帶水,很快說出了重點。


    王惡必須承情,要不是程咬金在前頭頂著,早就不曉得多少貪婪的勢力伸手了。


    “順帶告訴你一聲,之前可是一文收益沒有。”程咬金突然笑得極為得意。“你說過這酒要窖藏一定時間才更爽口,額把之前的酒全部窖藏了,今兒借著你封爵的風,額要宴請陛下和一幹同僚,讓這悶倒驢現世。”


    好吧,這廣告時機選得相當不錯,廣告對象也高端,可是,悶倒驢這麽挫的名字,您老人家是怎麽想出來的?


    “另外,你讓二哥找程處默要酒,讓這小兔崽子得一份人情,額娃兒交了無數朋友,隻有你真正為他考慮過。”


    宴席自然是要等大家下值。


    華燈初上,盧國公府賓客如雲。


    “程咬金,你個混賬東西,老夫正打算納妾,被你折騰過來,今兒沒有讓耶耶滿意的交待,哼哼,演武場上走一遭!”一個雄壯的布袍漢子闖了進來。


    “怕你不成?隻可惜,今日你沒有機會!”程咬金嬉皮笑臉的迎上去,立刻勾肩搭背,互相捶著對方的後背。


    “這是牛進達,阿耶在瓦崗時的副手,莫看時常打架,交情卻深厚著哩。”程處默在給王惡作介紹。


    好吧,這種廝殺漢之間的友情表達方式,王惡理解不能。


    魏玄成進門,淡漠的拱手。


    “老道士,如此疏離幹甚哩?事情過去就過去咧。”程咬金不滿地嘀咕。


    “這是阿耶瓦崗時的同僚魏征,先前是隱太子的人,陛下寬赦了隱太子的黨羽,但他仍舊耿耿於懷。”程處默摸了摸鼻子,不明白世間怎會有如此倔強之人。


    魏征,魏玄成?


    曆史學得再差,王惡也知道,這位是大名鼎鼎的“人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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