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巴掌聲,蚊子死多少!你這是歪才!”蕭勝憤怒的一巴掌拍下,原本就不怎麽穩當的桌子直晃蕩,聽那倒牙的咯吱聲,可以斷定,這桌子的壽命要到頭了。


    王老實心疼地看了桌子一眼,擔憂的目光又落到王惡身上。額滴娃呀,老老實實低頭認個錯吧!人在屋簷下哩。


    “什麽是詩?”王惡歪著腦袋,笑容燦爛,並沒有絲毫拘謹。


    “詩,源自於先民的勞作、生活,詩以言誌,最重要的是有感而發,可以是陽春白雪,為什麽就不能是下裏巴人?先生或覺得這詩有辱斯文,但學生以為這並沒有錯,非得是‘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蕭勝狹長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線。


    豎子所言,不無道理,可就是氣人呐!


    聽聽,後麵說出來這詩,意境多高雅?合著蚊子是成心來膈應人的!


    蕭勝卻忘了,這歪詩也不是人王惡請他看的!


    蕭勝終究又恨又愛的離開了。


    這棵小樹苗,扶不正咯。


    ……


    年關將近,薄雪紛飛。


    學堂早已休學,一幫皮猴子早就遍地撒歡了。


    王惡王虎歲數最大,自然不能再閑著吃幹飯,天蒙蒙亮就背著背簍去長安城了。


    背簍裏都是些尋常的筍幹、菌幹之類的幹山貨,藍田地方小,賣不出什麽價,隻有辛苦些去長安,才能掙個好價錢,多換些年貨迴來。


    雪雖薄,落到身上卻是冰涼。


    越接近長安,人越發的多,多到連王虎這號上課就打瞌睡的家夥都能輕易的理解“熙熙攘攘”這個成語。


    嗬氣成霧,在高聳的城門下方便有著無數的霧氣,眼神淩厲的府兵按著橫刀,逐一檢查是否有違禁之物,倒是對王惡王虎寬鬆些。


    王惡倒是對這雄城略有了解,王虎卻是真正的土包子進城,看啥都覺得新鮮,迷迷瞪瞪的轉了半天,早就不知道轉到哪裏了。


    王惡倒是目標明確,不會沿街吆喝,更不可能去挨家挨戶的推銷,而是直奔四海酒肆——傳說中長安最大的酒肆。


    “兩位小郎君,用膳嗎?”掌櫃的笑眯眯的迎上來,雖然明知道憑這二位的穿著,就不是酒肆的客戶群體,但依舊保持著職業操守。


    “掌櫃的,正經山貨,要不要。”王惡放下背簍,一一翻給掌櫃的看。


    “貨色倒是正,罷了,你們先坐著喝點熱水,額叫大廚驗一驗貨,省得扯皮。”


    這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掌櫃采買的菜品大廚不認可,平白多了無數的齷齪。


    雖然是白水,但它滾燙,喝下去愜意了許多,感覺手腳軟和了不少——至於說茶湯,不說王惡這身份一般喝不到,就是送給王惡喝也喝不下去,又是蔥薑鹽之類的加進去,那酸爽……


    旁邊的書生就著些鹽豆、綠蟻酒,談盡大發,什麽瑞雪兆豐年、雪景甚美的話語,不時地搖頭晃腦作些酸溜溜的詩,聽得王惡微微搖頭。


    一名書生瞟到王惡不以為然的樣子,瞬間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區區泥腿子也敢對讀書人有看法?


    “這位兄台似乎對額們吟詩作賦有些看法哩,不知道能否賜教?”


    態度溫和,但這話裏的機鋒可不是一般人能接下來的,更何況王惡不過是區區農家子弟?這是要看著王惡被懟到出醜,從而顏麵掃地!


    讀書人的事,殺人不見血!


    廳堂中頓時安靜下來,其餘的人都把目光移向王惡,略帶同情的看他如何應對。


    “說個小故事罷。”


    王惡也不是善與之輩,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開口,聲音響徹廳堂。


    “一個富商、一個書生、一個官員在亭子裏賞雪,一個上山砍柴的樵夫冷得受不了,闖進亭子裏避風雪。”


    “幾個人就提議,一人一句詩,作不出來的不許呆涼亭。”


    “富商開口吟道:大雪紛紛落地,”


    “官員接道:都是皇家瑞氣。”


    “書生詠歎:再下一年何妨?”


    王惡臉上現出冷笑:“樵夫接道:放特娘滴狗屁!”


    廳堂裏鴉雀無聲,然後猛地爆發出陣陣狂笑,一個絡腮胡子狂笑著捶桌子,碗啊碟啊都在叮當亂響,甚至連桌子都在呻吟。


    “放特娘滴狗屁!說得真是好,下雪,還不曉得有多少貧民會受饑受凍哩,這班不知柴米油鹽的玩意兒還在這吟哦感慨!”


    書生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若非打不過他們,說不定早就飽以老拳。


    大唐有不少上馬能殺敵、下馬能作詩的書生,可惜他們不是。


    更何況,那個絡腮胡子是混世魔王的兒子,也是一樣的混賬性子,真心惹不起啊!


    以兔子般的速度會鈔,書生們逃離酒肆,四散而去。


    掌櫃的帶著大廚出來驗貨,確認無誤後付錢,兩背簍也就弄了不到五百文錢。


    王虎眉開眼笑,雖然自己僅有二百來文,但對於王虎來說已經是不小的數目了,買點粗布迴去,應該夠全家每人來一身衣裳了,再弄點年貨迴去,美滴很哩!


    王惡掏出兩個幹餅子,分了王虎一個,打算就著熱水吃。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也是迫不得已,誰不想吃點好的?


    “兩位小郎君,如不嫌棄,過來與額同食。”絡腮胡子熱情洋溢地喊道。


    王惡與王虎相視一眼,立刻收拾東西坐了過去。


    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老人家教導過的,糖衣吃下去,炮彈打迴去!


    “見過叔父。”王惡拱手,禮數好歹是要要的。


    絡腮胡子的眼睛瞪得像銅鈴:“額才十七!”


    王惡大驚失色,這也長得太著急了!任誰一眼看過去,都得以為三十歲以上!


    “兄長。”


    添碗、添箸、添菜、添酒,絡腮胡子做得到位,王惡王虎也放開腸胃,一人吃了足足十碗米飯。


    “兄弟,看你懟那些酸書生,懟得來勁,想來文采也是不凡的,能不能給額整一首傍身哩?”絡腮胡子熟絡地摟著王惡的肩頭。“放心,不白拿,額有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要一首詩有什麽難的?


    嗯,來首通俗易懂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通俗易懂、簡潔明了吧?


    問題是這絡腮胡子記不住!


    “額太難了!”絡腮胡子痛苦地撫額。


    “衝你誠心的份上,額送你一首歪詩,好記的。”王惡一臉的誠懇,其實,是真不好意思為這歪詩收錢,窮人也是有節操滴!


    ……


    盧國公府。


    為慶祝程咬金由宿國公遷為盧國公,一幹同僚湊趣,要他請客,連皇帝都來了,這一下多半朝臣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觥籌交錯,喝多了程咬金又與尉遲恭起了口角,演了一場拳腳,之後又恍若無事,勾肩搭背的拚起酒量。


    不知是誰挑起話頭,程老魔將桌子拍得咣咣響:“陛下,額老程代表左武衛再次申領甲兵糧餉!沒有這些東西,臣如何練兵,怎麽能一雪前恥!”


    長孫無忌嗬嗬一笑:“老魔頭,大唐不是隻有你左武衛一家,總得權衡一番。”


    “你個長孫無忌,莫在那裏賣酸!”程咬金牛眼一翻,自動進入不講理模式。


    中書封德彝撫著長須,為長孫無忌解圍:“知節莫鬧!兵備之事,六部自然會有安排!”


    若是別人來勸說,可能程咬金會賣三分麵子,可封德彝是什麽東西?江都弑君的玩意兒,居然有臉叫囂?看額老程不噴他個雨打沙灘!


    “阿耶!額能寫詩了!”興高采烈的程處默旋風一般的衝進來,亢奮的叫聲打斷了程咬金舌戰的興致。


    額滴娃會寫詩了,那是真出息了!至於封德彝那個反複無常的弑君惡賊,那算個什麽玩意?改天再盤他!


    滿堂的目光都詭異地匯聚在程處默身上。


    龍生龍,鳳生鳳,耗子下兒會打洞,這話用在程家再正確不過了,老子粗魯不文,兒子大字不識幾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這會兒你跑出來說會作詩?


    “咳咳,”秦叔寶咳了兩聲,不知是因為身體不好還是想為程咬金解圍。“處默會作詩了,不錯。”


    尉遲恭瞪著眼睛湊了上去:“你會作詩了?額家寶琳咋就不會?”


    “賢侄何不將大作念來聽聽?”長孫無忌的細眼眯起,麵上滿是笑容,端地稱得上“慈祥”。


    “他?”封德彝忍不住仰天大笑。“老夫不幸,在崇文館教授過他幾日,對他的評價,便如夫子當年評價宰予,程處默,知道宰予晝寢何解麽……”


    “嗨,額以為什麽事咧,這個問題額知道,宰就是殺,予就是額,晝寢就是白天睡覺,所以,加在一起就是,哪怕殺了額,也不能阻止額睡午覺!”程處默一拍大腿,信心滿滿地給出了答案。


    一幹大臣目瞪口呆,而後惡形惡色地狂笑,李世民更是一口的酒全部噴了出來,隻有程咬金一臉的茫然。


    “宰予是夫子門下的弟子,是一個人名!宰予上課打瞌睡,夫子就說,宰予白天睡覺,像一塊腐朽的木頭,不可雕琢!”封德彝惡意滿滿地看著程處默。


    瓦崗草寇都該死,若不是他們四下造反,自己又何至於在江都被迫參與弑君,以至於現在名聲臭不可聞啊。草寇的後人,更應該踩翻在地!


    “就算額不知道宰予,那也不表示額寫不出詩!”知道自己出了一迴糗,程處默卻不以為意,瞪著封德彝咆哮。


    後繼有人了!


    程咬金心頭暖暖的,額滴娃,你這不要臉滴架勢有阿耶七八成的功力了,憑這就能保證程家三代不衰了。


    李世民擺擺手,努力收斂起笑容:“年輕人勇氣可佳,無妨,程處默,把你的大作念出來讓大家聽聽,有什麽不成熟的,叔伯們也可以指點一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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