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那麽一瞬間,紅毛始祖覺得,眼前這位花粉帝曾經挨過的毒打或許、可能少了點,被鎮壓在高原上的歲月短了些,否則何以道出這般“普信”之言啊!


    借用外力……紅毛始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這世上還有哪一條進化路,比你所開辟的花粉路更注重外力的嗎?!


    那漫天飄揚的花粉粒子,那沉澱在世間山川河流深處的花粉粒子,無一不是先賢人傑所遺留下來的信念、豪情、勇氣,化作花粉路修士前進的資糧,幫助洗禮與蛻變……


    這跟血脈法有的一拚了!


    隻是,血脈法是再苦一苦祖宗,再苦一苦後人,罵名我來背。


    而花粉路,就是再苦一苦英雄,再苦一苦人傑,人家死了都不放過,還要被拉起來打工。


    苦了英雄,苦了人傑,卻還能有個好名聲,讓血脈法哭暈在廁所,罵罵咧咧的加入詭異陣營,大喊“狗利詭異生死以,不詳傳承紅毛責”。


    現在,紅毛始祖深刻、清晰的認識到自己的水平,認真扮演大腿掛件的角色,走關係,靠背景,為自己開辟超脫路,外力借用便借用了。


    可花粉帝麽,卻有些忘了本,忘記自己是“觀賞花”,不是什麽“食人花”!


    紅毛始祖沉默著,久久無言,隻是那眼神無比犀利,凝視花粉帝,像是要看透她的五髒六腑,究竟是沒心沒肺到忽略了現實?還是有熊心豹子膽,所以無所畏懼?


    許是這樣拷問靈魂的目光太恐怖了,讓花粉帝終於從“普信”的幻夢中清醒過來,迴憶起了自己在這裏的食物鏈上的位置。


    “嘿嘿……”


    她尷尬的笑著,“‘外力’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好了……”


    說著說著,像是為自己找台階一般,“道尊祭輪迴,高原意識祭三世銅棺,大夢仙尊祭邪祖……不少超脫的生靈都是靠著外力才淩駕在祭道之上,再多我一個也不算多哈……”


    不得不說,花粉帝是很懂為自己釋懷心理壓力的。


    她這麽一扒拉,一眨眼間就心安理得了,走捷徑也無所謂了,畢竟正如她所說,這年頭走捷徑的才是主流,靠自己的沒幾個,再多她一個走後門的也不算什麽。


    紅毛始祖終於收迴了目光,慢吞吞的開口,“你有這份覺悟就好……不是我說你,以我看,就你這般性情、智慧,沒有點什麽外力幫助,恐怕終生無望祭道之上。”


    他說著很傷人的話,在花粉帝的眼神逐漸危險的時候,又話鋒一轉,“不過,不得不說,你其實有一手好牌,隻要你能醒悟,認真操作,祭道之上不能說唾手可得,卻也是近在眼前。”


    “哦?”花粉帝認真了,仔細聆聽。


    紅毛始祖深深的看著她,又轉過身看向來時的地方,那是大夢仙尊的道場,他剛離開沒多遠就被花粉帝給堵住了,一場交鋒,一場鏖戰,殺了個天昏地暗。


    “一個現成的模板就在眼前,道友還未悟嗎?!”他看著縱然示意了,還是一臉茫然的花粉帝,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友,你可真是……”


    “唉,我忽然明白兄長曾經所說過的話的內涵……花粉帝,她懂什麽花粉路?”


    這句話最誅心,讓花粉帝漲紅了臉——太傷人自尊了!


    她不懂花粉路?


    怎麽?你們懂?!


    她有三分想要跳腳的衝動,卻又知紅毛始祖不會無的放矢,保持著七分的克製。


    在跳腳和克製中,她隱約捕捉到了怎樣的靈感,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大夢仙尊的道場所在,一個恢宏的大世閃耀,又有六界輪轉,若有若無像是一株道樹,承載道花,凝結道果……


    花粉帝的目光逐漸深邃,呢喃輕語,“根、莖、葉、花、果……”


    大夢仙尊賴以成道的憑依,他從始至終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而是一群人的並肩苦葉!


    有荒天帝的種子法,生根發芽。


    有魔祖的血脈法,眾生為莖。


    有邪祖的輪迴法,葉生葉落。


    有花粉帝的花粉路,犧牲為花。


    最終,四種進化路完美組合,抓住邪祖葉凡斬掉的因果,頃刻煉化,終於締結了道果!


    對此,花粉帝的心情很複雜——自己所登峰造極的進化路,都被別人拿去作為超脫的重要拚圖了,可她自己的路卻無法再走下去,缺失了一份至關重要、舍棄一切的勇氣。


    可如今,卻有一位始祖在說,她從來就不懂花粉路,自然是走不下去的。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花粉帝悠悠道,“是了,我太看重花粉所抽象的概念了,那些英雄豪傑的勇氣、信念、豪情,視作花粉粒子,成為我腳下道路前行的觸媒。”


    “但是……我應該是花啊!”


    她慨歎一聲,一隻手抬起,出現在手中的,是……一顆種子。


    “一朵觀賞花,從來不止有花粉才對。”


    她歎息道,“我為花,如今卻隻重視花粉,以此來共鳴世間的犧牲意誌……”


    “但,這是我的主人走過的路,是長恆希望我走的路,卻從來不是我的全部……”


    花粉帝的眼中閃過明悟。


    “我應有花開花落的一生,這本就是我曾經蒙昧無覺時的演化,盛開後凋謝,化成種子,又重新生長。”


    在那曾經三世銅棺主人的小院中,正是一朵觀賞花,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往複更迭。


    “不是長長久久,永不凋零,不斷沉澱……那其實是‘萬劫輪迴蓮’的表演。”


    “我共鳴犧牲,凝結花粉,看似波瀾壯闊,璀璨萬分……但,卻已經偏離了我的正道。”


    花粉帝長長吐出一口氣,“所有的花粉,沉澱在山川草木中,沉澱在日月星河中,看似勾勒了最波瀾壯闊的畫卷,但……什麽是花粉?”


    “花粉的使命又是什麽?”


    “是生命的傳遞,是希望的傳遞……”


    她苦笑一聲,“沉澱花粉又有什麽用?傳花授粉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讓我這唯一的花長滿世間的每一個角落,不再唯一,不再孤單……”


    說著說著,她遲疑了,皺眉了,看向紅毛始祖,“這是我真正應該走的路?不過,若是這樣,祂為什麽不指點出來,告知於我呢?”


    她很疑惑。


    “因為這樣的話,我可以說,但三世銅棺的主人是不會說的,隻能借別人的口來說。”


    紅毛始祖很淡定,“這是祂的道路所決定的……你對一個能把世間反反複複的祭了一遍又一遍的生靈說傳承、說傳遞?”


    “行不通的好吧!”


    “曆史斷代,時空化作虛無,整個世間都被揚了,哪還有未來?哪還需要傳遞?”紅毛始祖聳了聳肩,“太過極端,以至於祂自己都裂開了。”


    “但你看他裂開之後的表現可知,祂其實也是有著些許改變的念頭與想法的……詭異一族的出現或許便與之有關。”


    “大祭世間,十個始祖就足夠了,哪還需要什麽‘族群’的幫助?”


    “但是,的確有詭異一族來到世上,有了黑暗生靈這樣的特殊族群。”


    “原初物質能不斷稀釋,可主要的效果卻並未減少,都能讓亡者通靈,讓屍體複生。”


    “源頭所在,所內蘊的玄妙,讓人深思。”


    作為詭異一族碩果僅存的初代始祖,紅毛始祖對此很有發言權。


    原初物質的特殊,也是他最初時會生出“搶班奪權”心思的原因所在。


    如果原初物質隻能改造仙帝化始祖,讓他們成為天選打工人,大祭負責人,哪還能搞什麽紅毛一族獨霸詭異,不祥正統在紅毛?


    正是因為原初物質縱然稀釋千百萬倍,照樣能“點化”亡者,才有了操作的餘地,魔帝血脈集體入駐詭異,玩一手偷梁換柱。


    這側麵反應,原初物質中蘊藏了傳遞的希望,有著打造一種共同體、共同認知的潛在意圖。


    若極端一點,整個世間的生靈都死去了,被稀釋的原初物質改造,全部都化作詭異一族……


    沒有了不同種族的紛爭,沒有了不同文明的對抗……那時,會不會是一個完美和諧的世界?


    雖然這樣的世界可能會抽象一些,這個體生紅毛,那個流淌黑血,這個一身金鱗,那個吞雲吐霧……


    但是,大家都信仰原初,供奉他們的“造物主”,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或許,這的確是一個“完美世界”,是烏托邦的世界,一場短痛後,迎來的是詭異又和諧的世界。


    可惜……


    原初物質的本意可能是好的,高原意識卻執行壞了。


    作為還在胎盤裏的胚胎,需要無盡生命力滋養,所以就成了反反複複的收割與獻祭。


    祂擴散原初物質,卻又不將整個世間都侵蝕——沒有正常的生命,祂去哪裏收割生命力?


    於是,這個過程卡住了,讓短痛變成了無止境的長痛。


    “某種意義上,原初物質的侵蝕性,也可以看作是一種另類的花粉了……”紅毛始祖輕語,“你所開辟的花粉路,花粉粒子能為修士進行洗禮,原初物質又何嚐不可?”


    “相比於你,原初物質更進一步……不止是洗禮,更有傳花授粉。”


    “以生靈為載體,結出不祥的果實……最終,一個詭異化的真靈誕生。”


    “不是奪舍,而是誕生!”


    “所以,詭異生靈能夠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當你在陽光下看到一個詭異生靈的時候,便要知曉,在那暗中,早已經有千千萬萬的詭異生靈了……”


    “可惜,雖然這詭異的族群源頭是那位三世銅棺的主人,但很顯然祂並不怎麽待見……”


    紅毛始祖搖頭,“不過,詭異是詭異,你是你……你若能走通這一條路,祂多半會很欣慰。”


    “所以,有的話祂沒有說,也不會說,但你卻來到了這裏,見到了我,見到了大夢仙尊的道場。”


    “借我之口來告訴你,借大夢仙尊的案例來啟發你……”


    “你要化作完整的花,讓你的那份絢爛在未來不止有你,而是有千千萬萬的你,傳遞這份美好,這份希望……”


    “我想來想去,你也就這份用處了,誰叫你是一朵觀賞花呢?”


    “除了觀賞,除了美,好像也沒有其他更多的用處了……”


    紅毛始祖摸了摸下巴,“舊時高原院中花,開滿尋常百姓家?”


    “……”花粉帝斜視著他,那張嘴實在是太能戳人心窩子,讓人一陣又一陣的“氣抖冷”。


    “道理我都懂,然後呢?”花粉帝深唿吸,才壓下了內心的那份邪火。


    “當然是想辦法傳花授粉了啊!”紅毛始祖兩手一攤,“做大做強,創造輝煌……”


    “你所未能走下去的路,讓別人來替你走……”


    “這很合理!”


    “作為植物成精,走什麽路?當然是讓別人代勞!”


    “不過話說迴來,花……怎麽傳花授粉來著?”


    紅毛始祖跟花粉帝大眼瞪小眼。


    這是一個好問題。


    “我……我不知道啊!”花粉帝兩眼懵圈,“在我懵懂時,除了那株蓮,隻有我這唯一一朵花,再無同類……”


    “……也對。”紅毛始祖點點頭,“那可是銅棺主的地盤來著。”


    “但,時代變了,作為觀賞花,你還是唯一……但世間的‘奇葩’,卻有許許多多……”


    “而話說迴來,以我的粗淺認知,傳花授粉的過程,多少要依靠些許媒介……”紅毛沉吟,“或許,是蜂群?”


    “一隻小蜜蜂,飛到花叢中……”


    “又或許,是以風為媒……隨風而動……”


    “蜂……風……”


    “當然,這些隻是普通的花授粉的媒介,你麽……想背起你鼓搗出來的花粉,那怕是很有些難度,會很吃力……”


    紅毛始祖說到這裏,感慨兩聲,“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另外一個邪祖,天降大任於其身也,需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傷其心靈……直至萬念俱灰,心喪若死,於絕境中大徹大悟,脫胎換骨,生無邊豪情,決絕信念,無上勇氣……”


    “億點磨礪,億點苦楚,書寫一段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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