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


    整座壽雲山都顯得極為寂寥。


    秋末之時的獸潮引來了不少散修,將山上近幾年的野獸屠戮一空,以至於此刻這座冰雪籠罩的孤山之中,隻剩下嗚咽寒風。


    原本位於山腰處的符坊顯得極為破敗,其中的修士早已到了離國。


    趙慶懷抱小狐,與小姨漫步此間。


    符坊的長街上,留下了一排並肩而行的腳印……


    不遠處的符池之中,還殘存著些許符血,隻是早已不再純淨,其中滿是枯枝敗葉,結上了一片深褐色的冰層。


    夜風穿堂過院,扯動窗紙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小狐的一雙絨耳輕垂,狹長的眸子微微眯在一起,顯露出幾分慵懶困倦之意。


    周曉怡美眸注視纖足上的玉鞋,輕笑道:“你早就想讓我穿這雙鞋子了吧?”


    趙慶把玩狐耳,沉吟開口:“再如何也是一件靈寶,即便是被司禾加了封印,對靈力的增幅也在三成之上,更不用說還能加持禦風的速度……”


    他側目對上女子的美眸,小姨穿上高跟鞋後,雙眉已然能與自己齊平,真禦阿……阿不是。


    趙慶笑道:“總不能我來穿吧?”


    小姨神情一滯,美眸再次掃過玉雕小鞋上的朱紅紋帶與釘扣,陷入了沉默。


    “確實不適合男子穿戴。”


    趙慶眼見小姨沒有異議,旋即岔開話題:“咱們家住上新的雜役了。”


    “嗯……”


    周曉怡神識感知比趙慶弱很多,並沒有感知到山腳灶坊中的情景。


    她稍稍思索之後輕聲道:“王騰走了?”


    “應是如此,在灶坊中沒有發現他,也可能是身處封塵陣中,甲字排院有不少遮蔽神識的陣法。”


    噠。


    噠。


    輕盈的步子踏過,穿透雪層發出清脆的聲響。


    小姨玉手探出,與男子十指緊扣,同時將一枚傳訊玉遞給了他……


    是紅檸的那枚。


    隻不過對方並沒有迴複訊息,趙慶輕掃一眼之後便將其收起。


    周曉怡唇角顯露一抹笑意,默默打量著趙慶的神情。


    趙慶迴望對視,不知小姨到底想幹什麽,可能是想跟自己聊聊紅檸的事,但是又不開口……


    良久之後,女子輕聲道:“隨後陪我迴丹霞城西坊血衣樓轉轉?”


    聽聞此言,趙慶含笑點頭。


    自己還是個菜雞的時候,小姨便住在西坊血衣樓的第二層,那是一間很小的客卿隔間。


    轉眼間,她也要去參加血衣的弟子考核了……


    步過符坊,兩人於山腰中攜手踏雪。


    小狐時而輕盈躍出,引在兩人前方不遠處嬉鬧,時而攀於女子香肩上,將雪尾藏在如墨青絲之下,在小姨耳邊竊語。


    “那邊是陸牛縣,姝月便生自陸牛縣牛尾崗。”


    “據說是鎮子裏早年出過一位將軍,幼時是個放牛娃,途遇惡狼……失了牛尾。”


    小姨朱唇輕抿,靜靜聽著身邊男子侃大山。


    然而趙慶懷中的小狐卻是不樂意了,一躍環抱住他的脖頸,以秘法向兩人傳音:“胡言亂語!”


    “壽雲山上哪有狼!?”


    趙慶:……


    司禾又道:“讓你給我帶的狼呢?”


    周曉怡輕笑側目,露出些許詢問之色。


    趙慶笑道:“司禾之前說鬆山有狼,壽雲山卻隻有虎豹,讓我給她抓兩頭狼送過來。”


    他輕輕揉了揉司禾頭頂,顯然她是太無聊了,直接在壽雲山當起了動物管理員……


    寒風幽咽,冷月如霜。


    女子隨意尋了一處雪地坐下,螓首倚在趙慶懷中,任由那隻小狐偶爾踏過自己的發絲。


    她默默打量著纖足上的朱鞋,修長的玉腿交錯之間,將那雙靈寶蹬去,精巧的珠玉在月下映出暗紅血色,一枚枚釘扣排列之間,於雪中印出凹痕。


    小姨輕攏紗袖,緩緩閉合美眸,在月下發出輕柔微弱的鼻息聲。


    趙慶靠在雪中,眸子注視著懷中的清冷容顏,取出一件錦袍遮蓋了女子隨意交疊的玉腿。


    小狐狹長的眸子顯露笑意,窩在趙慶臂彎中靜伏。


    下一瞬,它嬌小的獸軀微顫,額角被男人緊握,帶來的感覺如同有雷電灌湧全身,像海嘯、火山一樣洶湧……


    司禾狐眸閉闔,一雙絨耳微微聳起。


    ·


    深冬寒夜,偌大的落地窗外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林立的高樓大廈之間滿是絢麗霓虹,與壽雲山上的幽暗冷寂又有不同。


    白發少女明眸迴望一眼,而後趴在玻璃窗上哈氣,纖指劃動之間,隨意勾勒出一隻小狗。


    “滴。”


    牆角的那方塑製櫃體上,有幽綠熒光浮現,隨著耳畔的滴滴聲不停變動。


    “滴。”


    “滴。”


    “滴。”


    電子顯示屏最終定格:16-°c


    趙慶將空調遙控丟在床頭,蹬掉了拖鞋將整個身子埋入柔軟大床之中。


    窗前的少女穿著卡通睡衣,生有一頭異於常人的白發……


    司禾轉身離開陽台,隨手將窗簾扯上,輕巧的靠在了電腦前的老板椅上,一雙晶瑩玉足從棉拖中抽出,交疊於偌大的電腦桌上。


    音響裏傳來不知名的旋律,時而激昂時而輕緩,暗紫色的氛圍燈與少女雪趾相映,寬鬆的睡裙依舊可以勾勒出修長美腿。


    “哢!呲……”


    司禾將易拉罐的拉壞丟入垃圾桶中,俏顏上顯露幾分快意:“你是不是戀足啊?”


    趙慶神色一滯。


    犯法嗎?


    他疑惑道:“誰說的?”


    少女櫻唇輕抿,良久之後吐出三個字:“不犯法。”


    窩在被窩裏的男人旋即陷入了沉默。


    他仔細思索自己的取向,斟酌道:“腳跟臉是差不多的,好看才引人注目。”


    “……”


    “死變態!”


    噸噸噸~嘶……哈!


    少女痛飲可樂,以纖柔的腳踝敲擊鍵盤,顯示器上的歌詞旋即不再滾動,耳邊也安靜了下來。


    “給你留了一口。”


    趙慶將臉埋在被子裏,大手亂揮抓住了冰涼的易拉罐,而後起身抿了一絲甜頭。


    糖漿與香精的味道充斥口腔,碳酸飲料獨有的激喉感使他恢複了些許狀態。


    司禾反手將他推在床上,輕盈一躍撲入懷中,枕在趙慶臂彎中疑惑道:“明天早讀去嗎?”


    趙慶沉吟良久:“按理說,是要去的。”


    “但是做夢就不用這麽拘謹了吧?”


    以前上學趕早也就算了,但特麽在我的幻境裏,還能讓班主任叫我的家長!?


    不可能!


    少女白發淩亂,輕笑道:“這次心念交融營造的幻境,也不知持續多久。”


    “嗯……”


    她從身上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並沒有任何意義的時間。


    隨意扒拉兩下屏幕之後,少女明眸中閃過一絲促狹之色。


    她旋即收起了笑容,俏顏傾側趴在趙慶身上,低聲開口……


    “海港區精神病院,有一對剛跑出來的情侶。”


    “總幻想著自己在另一個世界,還有一層身份,一人是左擁右抱的修行者,一人是俯瞰山海歲月的神明。”


    趙慶笑道:“那你還挺大方的。”


    “我有好幾個老婆,多嚇人啊……”


    嗯!?


    他仔細凝視司禾認真的眸子,一時有些發癔症。


    司禾又道:“總是幻想自己有另一個身份,這是一種心理障礙,屬於精神科的幻覺症狀,具體表現為強迫觀念下的分離性遺忘。”


    “其實患者隻有你自己……”


    少女起身,整理自己的睡衣認真道:“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你的主治醫師,司禾。”


    趙慶沉默許久,笑道:“治病治到床上來了?”


    他暗自思索片刻之後,又道:“有點像是電影情節,如此說來,我在壽雲山能遇上你……?”


    少女憐憫道:“是本醫師在給你添加心理暗示。”


    哦……


    趙慶一把將少女拉過,按住香肩索取。


    司禾明眸瞪大,小腿踢打著將自己抱緊的男人。


    許久之後,少女微微喘息:“你的病情加重了,趙先生。”


    聽聞此言,趙慶一時間也有些懵了,可特麽我剛剛還在和曉怡談情說愛啊?


    “哼!”


    司禾明眸一彎,露出笑意:“逗你的。”


    哦……


    去尼瑪的。


    她倚在趙慶懷中,輕笑道:“如若此間真實,異世的一切才是幻境,你怎麽辦?”


    趙慶沉吟道:“我應該先去自首,和一個還在上高中妹子同居,怕是要坐牢……”


    少女微微頷首,旋即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她才低聲道:“騙你騙的我自己都有些信了。”


    “姬夢那天在壽雲山上引動幻道庇護,我接觸之下稍有體悟……”


    趙慶輕撫白發,問道:“什麽體悟?”


    司禾調整姿勢,以手腕支撐側顏趴在床上,斟酌道:“他不是說了嘛,何為實?何為幻?”


    “難道他不是為了裝個逼嗎?”趙慶很直接了當的評價。


    “……”


    “對。”


    司禾又道:“但接觸雲海星辰垂落的幻道,我確實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她對上趙慶的雙眸,輕聲開口:“為何此間就一定是幻境?”


    “這是真實的世界啊,趙慶。”


    少女似乎覺得自己言語太過高深,轉而解釋道:“如若有一天,有人告訴你曉怡姝月,一切都是你的精神幻想,你會如何?”


    趙慶沉思良久:“我會繼續當一個病人……”


    “即便都是虛假的,我也甘願沉淪其中。”


    少女明眸一笑:“對呀。”


    “那天我突然意識到,真與幻並不能依存修行術法而定,僅在人心一念之間。”


    “你認可此間的經曆和故事,那此間的一切便具為真實。”


    “嗯……獨屬於你我的真實。”


    趙慶:……


    “聽起來很唯心。”


    司禾微微蹙眉,想要將自己的體悟灌輸給趙慶,但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斟酌良久之後,她又道:“一個人的存在,因他的經曆而真實。”


    “如若你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無怨無求……你今年二十歲,站在海港大學校門口……”


    趙慶思索良久,輕疑道:“那我還上個毛的大學?”


    一瞬間,他心中升起明悟。


    重新思索著言語道:“那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毫無意義,便是我的幻境?”


    他勉強明白了司禾的體悟。


    但……


    “我覺得你應該去和玉京十二樓的大佬們論道,而不是在這裏忽悠我。”


    司禾輕笑點頭。


    緩緩道:“如此,心念交融之間,亦為你我之真實。”


    “若是紅檸對你沒有任何好感,她隻會將秘境中的經曆當做幻術,不會與你單獨言明。”


    趙慶聽著頭都要大了。


    畢竟他是隻是一個築基修士,不像是司禾活了那麽多年,每天無聊到思考人生……


    但此刻隱約之間,他也感受到了一絲不同的意境。


    即便自己真是病人,司禾真是醫生,又能如何?


    拒絕治療,犯病之後帶曉怡去丹霞血衣樓,來個迴憶啪,然後迴鬆山找老婆,沒事還能調戲一下主治醫師……


    司禾感受到男子的心念,俏顏上露出些許笑意:“這便是你的世界。”


    她將白發理在耳後,轉而道:“你覺得紅檸多久才會迴複你的傳訊?”


    趙慶:???


    神明的腦迴路都這麽奇葩嗎?


    話題的跨度是不是太大了點?


    “可能三五日之內?”


    趙慶斟酌之後又改口道:“以我對她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會理我,除非我再次給她傳訊。”


    司禾發出輕挑的鼻音,撇嘴道:“小心機婊……”


    她起身將趙慶拉倒床上,兩人站在電腦桌前。


    少女再次從打開一罐可樂,輕聲言語:“你若真能尋到自己的真實,應當能感悟到含光劍意。”


    “不。”


    她轉而又道:“你早已感受過含光劍意,在秘境中,在壽雲山上。”


    “隻不過你無法理解它的存在,對含光劍並沒有任何體悟,即便它就鎮於你道基之內。”


    “現在……你握住它。”


    趙慶疑惑道:“在……幻境裏?”


    他看了看身邊的電腦桌,一時有些無語。


    司禾微微蹙眉:“你接觸過它的……為何不能憑借記憶找到它?”


    趙慶接過少女遞來的可樂,喝光之後做出評價:“一直喝有點兒膩……”


    他看著眼前空空蕩蕩的地板,緩緩抬起了手腕。


    手掌虛握之間,像是拿起了什麽不存在的東西……


    趙慶詫異道:“隻是我臆想出來的,應當不是真正的含光劍吧?”


    司禾笑而不語。


    她從打印機中抽出一張a4紙,隨手拋落。


    那張紙被空調的冷風吹動,飄蕩之間脫離了原本的弧線,但依舊……化作了兩半!


    少女輕笑道:“臆想?”


    “你親眼見過含光劍嗎?”


    趙慶微微皺眉,含光劍如若真是視不能見,神不能感,那特麽誰能親眼看見?


    司禾纖手伸出,握於男子手腕上輕聲道:“我也沒有見過。”


    “但……它就在你的手中。”


    趙慶眼眸微縮,被司禾牽引著手腕輕輕揮動,遠處的玻璃窗上瞬間多了一條細微的縫隙,陽台上的半麵紗製窗簾似被巧手裁下,無聲無息之間飄蕩墜地。


    司禾輕語道:“刹那生滅,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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